裴戬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细微的嘲讽:“我何曾虚言?后续,只要你们守得住嘴,安分一点,源源不断总归会有的。保证你们撑到来年开春绰绰有余。”这承诺太具体了,具体得不像承诺,更像命令。郁晖的呼吸急促到几乎窒息。他脑子嗡鸣,混乱一片,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不稳。可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炸开为什么?这天下从未有过无缘无故的好处!尤其是从眼前这位世子爷手里流出来的好处!他死死压抑住胸腔里狂跳的冲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世子,郁晖不解!开出如此条件,世子,究竟想要我郁晖做什么?”裴戬的目光倏然沉了下来,仿佛整个书房的光线都随之一暗,全数被他眼中那杀气压了下去。“本世子给你的,你便收着。”只需记清楚,郁晖,我给的是郁澜面子。”他薄唇吐出每一个字都冷冽刺骨,“尹佳慧,是我的表妹。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他身体微微前倾,“今日起,离她远点。若再让本世子得知你对她有半分逾矩,晋国公府的面子,恐怕也不够用了。”“尹姑娘……”郁晖像是被这三个字狠抽了一鞭子,整个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晃。这个名字,正是他身上所有伤口和此刻绝望的源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堵着烧红的炭火,灼得半个字也吐不出。尹佳慧……那个笑靥明媚,眼睛亮得能照亮他灰暗军旅生涯的女子。过了足足有十几息,粗重浑浊的呼吸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书房里起伏。郁晖才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挺直的脊梁也一点点佝偻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他抬起头,那双因血丝密布而显得格外狼狈的眼睛死死地看向裴戬。“世子……我……不敢,更不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的碎石堆里艰难磨出来,“只求世子能护她一生安好。”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像是一个笑。“哪怕,用我这不值钱的前程、名声乃至一条性命去换,亦是我郁晖不敢奢求的念想罢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含混地低喃出来,眼神已经涣散。裴戬面无表情地听完。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魁梧的武将此刻那几乎崩溃的情态,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痛苦?哀恸?绝望?这世上为情所困的愚人何止万千?眼前这一个,不过是撞在他刀口上的其中一员罢了。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趣。若非……裴戬指腹下意识地抚过腰间系着的一块小小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一角有个极其隐蔽的古体“澜”字刻痕。微凉的触感,像无声的提醒。是了,若非那张明艳又倔强的脸孔在脑海中瞬间闪过,他甚至连方才那点微乎其微的面子都懒得给予,更不会在此多费唇舌。裴戬的目光掠过郁晖失魂落魄的脸,落在那几盆被窗根烈日照得有些蔫头耷脑的兰草上。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语气淡得如同在议论天气:“尹姑娘的安好,原本也无需你来操心。”“你的事,办好了,该你们的自然会送到。其余的,记住你的分寸。”说完,不再看郁晖一眼,裴戬迈步走向书房门口,留下郁晖独自僵立,像一尊刚被遗忘的雕像。书房外,庭院开阔,天光煌煌。日头不知不觉已向西沉坠,给那琉璃飞檐镀上了一层浓金,耀眼得几乎令人不敢逼视。光影长长地投在青砖地面上,斜斜地伸过来,堪堪触及郁晖那沾着尘土的靴尖。裴戬已走到回廊尽头的一处月洞门前,身形挺拔,步履沉稳地融入了那片过于刺眼的光亮之中,没有半刻停留。密室的石门在身后无声阖上,隔绝了外间天地。没有窗,只有几颗嵌在石壁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幽光。裴戬悄无声息地踏入内室,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张宽大云榻上昏睡的人影。郁澜没有醒。她侧身蜷着,几缕散落的青丝覆在颊边,身上盖着一袭柔软深色锦被,愈发衬得露在外面的颈项和手腕纤细脆弱,肤色在珠光下近乎透明。她呼吸轻浅悠长,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平日里总是挂着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宁静,甚至带着一点婴孩般的纯稚。这副模样,裴戬多久没见过了?大约是一年前。那时她落水,被恰巧经过的他从冰冷的池水里拖上来。寒冬腊月,她冻得瑟瑟发抖,脸上也带着此刻这种不设防的惊慌和脆弱。送回晋国公府的路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惊悸,或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和依赖?不似现在,每次靠近,她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刻意的距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了。永州。临川长公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自她从外祖母临川长公主府归来,整个人便脱胎换骨。昔日虽也骄纵,至少心思还能看透几分。如今倒好,连眼神都淬着冰裹着火,算计盘剥,分寸拿捏得惊人精准,步步为营。那张曾经还可能流露些真实情绪的脸,如今只剩一张假面,不近人情,滴水不漏。裴戬立在榻前三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轮廓,脸孔却沉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紧紧锁着沉睡的女子,里面翻腾的暗流几乎能将这密室吞噬。“临川……”两个字无声地碾过他锋利的唇齿。那只百年老狐狸的手段,他耳闻目睹得还少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柄在握,连血脉亲情也不过是秤盘上的砝码。心头猛地蹿起一股寒意。教得真好!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未来的画面。十年后,二十年后,眼前这张尚存几分稚气的脸,会不会最终也变成临川长公主那样,手握利刃,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模样?那双此刻显得无比宁静的眼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在冰冷的算计中,毫不犹豫地向他投来致命的杀机?那场交易……用郁承年那半死不活的废人一条命,换她郁澜半年时光,换来一个可能的“机会”。值吗?值!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冰冷的心底硬生生挤出来的。他从未对任何人做过这样没有十分把握的交易,他甚至不屑于利用这种几乎带着些施舍意味的破例。可偏偏,对她,他做了。为什么呢?或许……裴戬的目光逡巡过郁澜沉睡中微微抿起的唇瓣,那线条在柔弱中透着一丝倔强。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她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或许只是因为,他对这只看似已落入掌中却随时可能亮出锋利爪牙的小狐狸,存了那么一星半点不可言说的兴趣和期待?他心底掠过一丝自嘲。承认吧,裴戬。你对这个女人已经不能再用“纯粹的利益交易”来麻痹自己了。未来?他甚至可以预见,他极有可能会喜欢她。很喜欢。喜欢她明里暗里的机锋算计,喜欢她在他掌心挣扎时的鲜活触感,喜欢她哪怕被逼到绝境也要咬紧牙关的倔强。但是!喜欢又如何?他裴戬,自十岁那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知道这世上一切,包括命,都得靠自己去挣,去夺!喜欢,绝不足以让他放下手中权力,放弃端王府传承百年的基业!他的根基,他的骄傲,他的命脉,皆系于此!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分毫,郁澜亦不能!若有一天,国公府存亡与他的宏图撞上,她会如何?答案,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清晰的痕迹。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国公府那边!哪怕拼尽全力成为第二个临川,哪怕亲手挥刀斩向他裴戬!她会。那么,这半年的交易?费尽心思拨开她层层面具的尝试?为了这点微末可能投入的筹码?昏暗的光线里,裴戬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平复下去,最后冻结成一个直线。阴影将他脸上每一寸属于人的表情都吞噬殆尽,只剩下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幽暗。或许……终将是一场徒劳?密室内幽寂得只剩下郁澜均匀轻浅的呼吸声。睫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如同受惊蝶翼。眼皮沉重地掀开,郁澜的意识像是沉在泥沼深处,缓慢挣扎着浮出水面。眼前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夜明珠幽凉的光晕扩散着柔和的边界。头有些闷闷的胀痛,四肢残余着难以言喻的酸软,仿佛经历了一场极沉极长的跋涉。这感觉……很不对劲!她不是在等大兄那边的消息吗?怎会睡得如此深沉?尚未完全清醒的警惕瞬间绷紧。郁澜猛地撑起手臂,想要坐起来,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光源最清晰的方位那道几乎与密室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挡在通往门口的石阶前。而那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冰冷,阴沉,,更像是在审视一头猎物,一具尸体!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是如此浓烈又如此陌生!瞬间,一股灭顶的寒意从郁澜的尾椎骨一路炸到天灵盖。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在履约的合伙者该有的眼神!“世子?”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涩,好不容易才挤出两个字。裴戬的眸色在她惊恐抬头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面上的寒霜并未因此消融,唇线绷得死紧,方才郁澜入睡时那一点点微弱的柔和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离开!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郁澜混沌的意识!几乎是凭借着生存的本能,郁澜掀开身上厚重的锦被,双脚急切地寻向冰凉的地面。,!然而就在双脚沾地,试图站起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虚浮感骤然从膝盖以下窜起,仿佛腿骨都被人抽了去,酸软得如同煮软的面条,瞬间失去了全部支撑的力道!“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脱口而出。郁澜整个人向前扑跌下去,天旋地转!下一刻,预想中撞击地面的剧痛没有传来。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稳稳箍住了她的腰肢,阻止了她的倾颓。那力道极大,隔着单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她几乎是摔进对方怀中的。电光石火间,昏睡前的种种异样感,四肢的酸软,以及此刻这莫名失去的气力,像零散的珠子被一根线猛地串了起来。一道冰冷的光在她脑中闪过!“熏香!”几乎是脱口而出,郁澜猛地抬头,直直撞进裴戬低垂下来的眼眸里,声音尖利,带着怒火与后怕,“世子在那紫金双鱼炉的檀香里做了手脚?!”箍在腰间的手臂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半分,像是要将她钉死在这个怀抱里。裴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幽暗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被戳破的慌乱,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郁姑娘好敏锐的鼻子。”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不过是几钱安神助眠的寻常药材,碾碎了混进去罢了。看郁姑娘睡得安稳沉酣,便知这效力尚可。”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本世子只是觉得,郁姑娘先前心浮气躁,耗神太过,需得好生静养。看来,效果不错?”郁澜浑身冰凉。效果不错?用药迷晕她,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将她带来此地,此刻还被他困在怀里!这分明是无耻的挟制!她拼尽全力挣扎起来,那点力气在裴戬铁箍般的手臂面前如同蚍蜉撼树。“放开!”她声音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裴戬盯着她因愤怒而染上一层薄红的脸颊,看了几息,他才缓缓松开了手。甫一脱离钳制,郁澜猛地后退一步,脚跟碰到冰冷的榻边才堪堪站稳,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她知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离开这里!刻不容缓!:()强嫁权臣捂不热,我换夫你慌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