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是双手!不是幻肢的隐痛,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血肉相连的感觉。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将右臂举到了眼前。那只新生的右臂,肌肤光洁,线条流畅而有力。他试探着蜷缩五指,握紧成拳,那结实的肌肉和灵活的关节带来了清晰无比的反馈。他甚至能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微凉空气。他缓缓摊开手掌,在那掌心与指节处,赫然有着一层薄薄的、只有常年练习乐器的人才会留下的茧。那就是他自己的手!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自己崭新的指尖,落在那道高大、孤立的身影,像是被无形的风暴撕扯着,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他看清了九艉的脸。那双曾盛满霸道与痴缠的红宝石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废墟,巨大的、滚烫的泪珠正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在那张绝美却毫无血色的脸庞上冲刷出两条湿漉漉的痕迹。“啊……”一声轻微的叹息从辞穆的唇间溢出,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他眼眶一热,那片刚刚清晰起来的灰白天空,瞬间被一层温热的泪水模糊。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看到爱人痛苦的酸涩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脏又涨又疼。“九艉?”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乐器被重新奏响。这轻轻的一声呼唤,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九艉凝固的世界。下一秒,红色的残影猛扑过来。辞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入怀中,整个人被一双铁臂死死箍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九艉高大的身躯将他完全笼罩,那颗酒红色的脑袋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像一只迷途的、濒死的巨兽终于找到了归巢。“唧!”“啾……啾……啾……”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鸣叫从他的喉咙深处滚出,不再是平日里撒娇般的海豚音,而是一种充满了原始恐惧与绝望的悲鸣。那声音尖锐而凄厉,仿佛要将灵魂深处的恐惧都一并呕出。这拥抱太过用力,这悲鸣太过痛苦,辞穆的心像是被这股情绪的海啸淹没,疼得缩成一团。他抬起手,用那只新生的、温暖而真实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九艉颤抖的后背,镇定九艉快崩溃的情绪。“好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稳。他用双手捧起九艉那张泪水纵横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辞穆的嘴角努力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安抚的、温柔的弧度:“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唧——”人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委屈到极点的哀鸣,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他用自己光洁的额头,依赖地、反复地蹭着辞穆的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将滚烫的吐息尽数喷洒在辞穆的唇上。紧接着,那悲伤的鸣叫声调一转,化作了一连串急促而愤怒的啾啾声,是对着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发出的、毫不掩饰的咒骂。辞穆愣住了,因为他能清晰地听懂那之中的每一个字眼:“该死的!这太吓鱼了!要是辞穆不在了,鱼就去最北边的冰川,把自己从头到尾都冻起来!鱼不活了!”九艉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暴怒之中,他红着眼,用脸颊亲昵又凶狠地磨蹭着辞穆的皮肤,啾啾的怒骂还在继续:“鱼把自己冻起来之前,先掀了这片该死的迷雾之海,把这个破岛从里到外都给灌满水!全都淹死!”辞穆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条美丽而凶悍的人鱼,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露着那份足以毁灭世界的、纯粹而野蛮的爱意。他刚刚从一个由无数同族汇聚而成的、浩瀚而平静的生命之泉中归来,转眼就被卷入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狂暴而炙热的情感风暴里。那连串凶狠又幼稚的啾鸣还在继续,像滚烫的火星,溅在辞穆的心上。他呆呆地看着九艉,看着他通红的眼角,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看着他用最纯粹的暴戾,许下最深情的诺言。一种巨大的、酸涩的暖流从胸口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那刚刚从同族记忆之泉中获得的平静与浩瀚,在此刻被这股只为他一人而起的狂风骇浪彻底吞没。“我听到了……”辞穆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入风暴,却精准地止住了那毁灭一切的怒吼。他用双手轻轻捧着人鱼泪痕交错的脸。他凝视着那双写满毁灭欲的红宝石眼眸,一字一句,用一种梦呓般的、难以置信的语调,清晰地重复道:“我听得到你说的每一个字了。”九艉猛地一僵,连绵不绝的啾鸣声戛然而止,看到他这副模样,辞穆再也忍不住,一个混合着泪水与狂喜的笑容在他唇边绽放。他主动凑上前,用自己的唇,轻轻印在人鱼喋喋不休的嘴角,将那些未尽的、带着咸涩味道的威胁尽数吻去。“我终于能听懂你在说什么了!”他难掩自己的欣喜,将脸埋进九艉宽阔的肩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真的?”这一个词,从九艉的喉间挤出,不再是模糊的啾鸣,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锐利气音的疑问。他猛地扣住辞穆的肩膀,将他从自己怀里拉出来,红瞳死死地锁住他的脸,像是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辞穆?辞穆?辞穆?”一连串急切的呼唤,如同最动听的音节,清晰无比地在辞穆的耳中奏响。九艉捧着他的脸,急切地催促他,要他马上回应自己。“你听的懂吗?”人鱼的声线里带上了期盼:“我爱你,你听懂了吗?人,回答我啊。”:()我在奇幻世界给人鱼当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