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在雪地里痛哭着,眼泪掉落成了冰,墨发淌在雪地上,皑皑白雪覆盖在他身上,很快沁透了他的衣裳,他冷,可他站不起来,他没有力气了。
他真的……真的太想那个人了,而想念原来能耗尽一个人所有的力气,也能让人连觉呼吸都是痛苦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那抹红色彻底被大雪覆盖,与白雪融为一体,久到黑夜来临,迷迷糊糊间,身后的石缝中传来微弱的光芒,像是盛夏道路旁边草丛里的萤火虫,却又没有那么亮堂。
那抹光很微弱,像油灯上罩着一层厚被,昏暗朦胧,微弱到不起眼。
可还是引起了凤清歌的注意,他下意识坐起身靠过去,层层白雪从他身上落下来。
那是一个圆形的小光球,像个气泡,卡在石缝里,光球像一层清透的薄膜,薄膜中间,躺着一只小小的,金色的小龙。
那些光是金龙身上的鳞片散发出来的,幼年模样的小龙没有成年金龙的威风凛凛和神圣,甚至连那坚不可摧的鳞片都没有,它卷着身子,双眼紧闭,似乎在冬眠一动不动,它没有手指长,也没有手指大,它像个未长大的蚕宝宝一样,身影缥缈清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般,它大概也是真的很虚弱,呼吸间肚子都不见起伏。
那一刻他真的快破碎了,凤清歌战栗不止,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太过渴望之下,出现的幻觉吗?
理智最终否定了这一想法。
他心尖像是被什么恶狠狠的撞了一下,又好像被狠狠的捅了一刀子,密密麻麻的酸涩和欣喜过电般窜上他的脊梁骨,又仿佛饥渴的旅人,在炎炎烈日下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一汪清泉,他欣喜得心脏像是马上要爆炸,心跳声响彻耳边。
凤清歌心都揪紧了,他强忍着涌到嘴边的哽咽,可是还是无法忍住,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他手都是抖的,把光球捧在怀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呼吸。
他的道侣是那么的虚弱不堪,他的神魂缥缈得似晨雾,好似随时都会消散掉。
如果他没来寻来,如果他早早放弃,那么九天留存在这世间的神魂,是不是就这样在罕无人烟的地方,遭受风雪无止尽的侵袭,再次孤零零的消逝?无人知晓,亦无人送别。
凤清歌遍体生寒,心疼得几乎要麻木了,他两掌并拢,捧着那缕神魂贴在胸口,为它遮风为它挡雪,然后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痛哭出声。
那颗光球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还有些许不同于寒雪的凌冽气息,好似淡淡的草香,又像侵染在木玉深处的松香,凤清歌捧着,心里竟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上一次他们拥抱,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他捧着手心的,只是他的一缕神魂,可是……
他的神。
他的命。
他的血肉。
他的唯一。
在数百年后,在茫茫雪地中,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停滞的时间也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这是上天的怜悯,亦是对他的馈赠,是寒冬里的一把火,将他的世界再次点燃。
那晚暗沉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经久不散。
此后六万年,凤清歌踏遍山川湖海,荷花灯里的神魂越来越多,神魂聚集大半后,就能够感知到其他神魂,再找起来倒也容易。
某天他路过一处地方,凤清歌这些年走过太多的地方,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九天的魂魄,想的都是得快些,得赶紧找到九天,根本无心关注其他,那些花香,那些喧闹,那些烟火,他充耳不闻,他只一味的寻找,因此他也不知那是何处,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条小蛇被人追杀。
那小蛇一身狼藉,一身伤痕,所过之处满是鲜血,可他没有停下来,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他依旧挣扎着想往外头爬,双眼中对活着的渴望十分强烈。
看着这一幕,凤清歌有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和记忆中的某一画面重叠了。
当年他在人间,初次见到九天时,他已快死,手里还窝着半块硬邦邦的满头,那会儿九天已经逃出皇城,流落到皇城隔壁的镇上,他年幼不知事,但有本能,肚子饿极了,就守在茶馆外头,等客人走了,就捡些骨头或者是客人吃剩的饭菜吃,小时候的九天很漂亮,是一眼就会让人沦陷的程度,可在落后且贫瘠的小镇,姿色永远抵不过钱财和温饱。
因此有时候他会被驱赶,有时候也会碰上好心的老板娘,老板娘会当看不见,由他进茶棚里来捡吃的,只有见着客人来了才会让他先躲起来。
他在镇上流浪了数月,有一次被其他孩子围了起来,拿他寻乐,他们将他摁在地上,脚踩着他的头,他挣扎着,怎么都不肯屈服,眼里满是倔强又不服输不认命的光芒,稚嫩却已脏污的小手对着空气挥舞着,像是想抓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抓不住,在被踩痛了时,只能无助的在地上留下道道抓痕。
那只小蛇要被抽筋了,他人形模样只有五六岁,和当初的九天一样。
一样的被人踩着头!
一样的渴望着活下去!
凤清歌出手了,把那条小蛇救了下来,后来那条小蛇粘着他,凤清歌赶也赶不走,便将他带在了身边,给他取名蚺云在。
九天不是凤清歌取的,是九天在凡间时,他的皇爷爷给他取的名字。
他回龙族后,无人再喊他九天,大家都叫他少主,或叫他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