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倒是……个辣的。”
丰都督军署,暮色已深。
姬阳正倚在案前,右手支颊,左手执笔轻敲舆图,眼神落在西北边境一线,眉间褶痕未展。
陆临川披着暮气入内,手中仍转着那柄白骨折扇,一进屋,便笑吟吟地说道:
“主公,你猜我今日在棋社遇见了谁?”
姬阳懒懒地回一句,眼皮都未抬:“你向来挑剔,能让你亲口说起的人,想必不是寻常角色。”
陆临川轻摇折扇,笑意半真半假:“确实不是寻常之人。是个妙人。”
姬阳手中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仍未动,只淡淡问道:
“你向来不喜多言,如今却连‘妙’字都说出口……说来听听,是谁?”
陆临川将扇子轻敲掌心,“可我记得,你说她是个呆板无趣的人,如今,我瞧着倒是有趣。”
姬阳眉头轻动,终于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凉淡:“我何时说过别人呆板无趣?”话音刚落,姬阳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始终念不出那个名字。
陆临川挑了挑眉,笑意不减:“看来你猜到了?”
“不错,我遇到的——就是你那位新近娶进府的夫人。”
姬阳目光一顿,指尖在舆图上一滞,语气仍稳,却难掩眉锋中一丝凌厉:
“怎么,一盘棋就夸上她了?若是再肯陪你饮两杯,你是不是要请她入督军署,纳为贤士了?”
陆临川轻笑未语,只折扇轻摇:“就算我要用,主公敢用乎?”
话音未落,姬阳冷哼一声,语气锋利: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被她那张脸给骗了。”
话一出口,他似觉多言,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背,语调一转:
“别聊她了。”
“现在真正要紧的,是宁陵近来的水患。”
他指着舆图上丰都南侧的水道开口:
“今年自春起降雨频繁,芒种未至,水位已高过去年同期半尺。若这势头不止,到了仲夏一场暴涨,极有可能冲垮南堤,浸没东集与两处军粮仓。”
陆临川闻言收了扇子,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水系河道,沉吟片刻,开口道:
“宁陵位于洛渠之南,背靠密林丘陵,雨多则汇水急。若强筑高堤,未必挡得住突发水暴。”
“不如仿照溪陵旧策——分渠引流,外泄洪势,再于南堤与东南角各开一引水口,引入旧渠,再通入西岸弃田,使水有去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至于军仓,可筑夹堤双层,夹心掺沙卵石,加筑瓮口排水,虽耗人力,但若能撑过一季,秋收时再全面修缮,便无大患。”
姬阳闻言点头,拇指轻叩桌面,眸色微深:
“你说得对,强堵不如巧引。调兵调民都需提前布署,明日你拟个章程出来,我批了交由司农、工曹。”
陆临川作揖一礼:“诺。”
夜色沉沉,丰都东阳侯府内一片寂静。
姬阳回府稍晚,踏入中庭时天已深,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他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缓步走在回廊间,袍袖微扬,月色将他身影拉得细长。
恰在转角处,他无意间朝右手侧一望,便看见姜辞的院中灯火未灭。
院内一盏宫灯摇曳在门口,微风拂过,光影斜落院内的石板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她竟趴在院中案几前睡着了。
案上摊着纸笔,几页信笺被风翻起,披风落在地上,袖口微卷,鬓发凌乱。
姬阳脚步顿了顿,本不欲理会,转身欲走,却在提步之际忽而想到,如今母亲不在府内,府中能主内务之人也只剩她。
若是当真着凉生病了,后宅失了管束不说,传出去也难听。
他回身走进院中,沉步未响,立在她身侧片刻,本是想叫她起身,却瞥见案几上一幅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