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阳走出姜辞的院子后,停住半晌,他没好气的吐出一句:
“真会挑时候……驯人心。”
夜更深了。
竹娘快步跑来,在院外止住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急切:
“都督,可是找到小少主了?”
姬阳从廊下阴影中转身,他点了点头,语气平稳:
“找到了。”
“他在姜辞那儿,睡得很好,一切无事。”
竹娘顿时松了口气,微微佝偻的身子这才舒展开来。
姬阳又道:“你回去禀告兄长,就说阿梵今晚在我这儿借宿。明日一早,便送他回去。”
竹娘连连应是,退下前又小心翼翼看了姬阳一眼,见他神情未动,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去。
姬阳立于原地片刻,望着前方灯火,一语不发。
片刻后,他转身,遣散了还未退下的巡夜士兵,命人休息,一人折回内宅,独自前往府中祠堂。
夜色沉沉,烛火微弱,祠堂内香烟袅袅,姬阳一身甲衣未卸,他立在父亲灵位前,久久未语。
他又想起了那年,西凉营帐,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跪在湿冷的泥地中,脚上戴着粗重的铁镣,手腕早已勒出血痕。
那夜不知是何人偷偷解开了他脚上的镣铐,他来不及多想,咬牙抢下一匹马,撞破营墙,纵马狂奔。
身后箭如雨下,一支穿透肩头,他强忍剧痛,死死撑着才未晕厥,勒紧马缰趁夜雪掩踪,一路向东。
他几乎是九死一生回到的丰都。
却只见长街之上,白幡飘飘,万人送丧,父亲的棺椁缓缓前行,钟鼓悲鸣,锣声震天。
他跪倒在人群中,眼前模糊一片。
母亲站在送丧队伍前方,仿佛一夜老了十年。
兄长姬栩那时还身健体强,见他归来,失声痛哭,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语不成声。
“子溯……你活着回来了……我们以为你……”
他跪在地上,对着父亲的棺椁磕头,磕得额上渗出血来。
风声飒飒,他低声说:
“孩儿……回来了。”
送葬的队伍在他身侧前行,姬阳没有说话,只默默上前,接过那人的位置,肩膀一沉。
他站在队伍最前,咬紧牙关,硬生生将整副棺木扛稳,走在雪地之中,步履不乱,一步未歪。
祠堂里烛火跳了一下。
姬阳缓缓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灵牌,眼中没有泪,只有深不见底的沉沉夜色。
他低声道:
“孩儿还在走那条路……只是这一次,背上的,不止是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