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第一行,便是:故人姜怀策,叩请汀州安好。
姜辞怔住,手指紧了紧,忍不住继续读下去:
“三十年前,怀策曾见夫人与亡妻沈氏并肩而行,春风执扇,同席轻笑,诗札往来,时人称凉汀双璧。旧事清雅,不敢忘怀。
昔年之事,怀策有愧难言。彼时战局胶着,少主西凉为质,怀策奉命看守,亦曾暗中设法相助,故而少主方得一线脱身,安返汀州。
然为敌营中人,身负将职,明不能护,言不能劝,所能者,唯以病疏假象,夜中引哨,使其脱围而去。此举险而不宣,怀策知之,自知为幸。
今凉州危局将至,边军不敌,前有姬阳大军逼境,后有北庭虎视眈眈,怀策势难支。无奈之下,送女阿辞入汀州,以和亲求一线缓局。此举虽辱,实为保城之计。
若夫人尚念旧时交谊,念沈氏之亡魂,思昔年一面之情。
若夫人未忘往昔所为,尚记怀策暗助逃生之举
则愿借此一筹,请夫人一言相助。
凉州若终不可守,惟愿我女阿辞,得保性命周全。
阿辞天性沉静,才识尚可,不乞怜、不求宠,愿为王事所用,惟求不作弃子。
怀策年过半百,凉州若破,便是赴死之时。
此信所求,不过愿留姜氏一线血脉,一息归途。
若能如此,怀策虽死,无憾矣。
姜怀策拜启。”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急忙将信重新折起,手指一抖,纸页竟有些合不拢,她只得用力一按,将其重新压回原位。
呼吸微乱。
她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情绪压进胸口最深处。
片刻后,她才恢复如常,转身取下柜上的檀木匣子,袖口一拢,步伐稳当地走出书房。
她缓步回到正堂,姬夫人与道士还在说话,见她进来,便抬了抬手,笑问:“找到了?”
姜辞轻轻颔首,将檀木匣子双手奉上:“已寻到。”
姬夫人接过匣子,笑着点头:“麻烦你了,阿辞。”
姜辞回以一礼,声音温柔含分寸:“不敢。”
她微侧身,目光淡淡扫过厅内,再不多看半分,便带着银霜退至门口,福身告辞。
“夫人,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姬夫人回头一笑,目送她离开,未多挽留。
院外微风轻拂,帘幔微响,姜辞的身影渐渐隐入回廊深处。
夜已深。
姜辞刚拆了发,墨发如绸泻落,褪下外衣,洗去一身风尘,整个人都显得清寂而疲惫。
铜镜前灯火微弱,晚娘替她拧干帕子放好,银霜则在一旁收拾盥洗用具,屋内只余水声轻响与烛影微摇。
就在这时——
“咚、咚。”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从院外传来,节奏温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银霜动作一顿,与晚娘对视一眼,小声嘀咕:“这时候……还能是谁?总不会是都督吧。”
姜辞正在理发,闻言轻笑一声,语气淡淡,带着几分自嘲:
“他看我就像看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