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度娓娓赞来,既不显得殷勤,也不敷衍,将客套和欣赏拿捏得均衡,没有露出一丝不快——如果没有纪廷夕,如果她不是昨天上任,如果她上任后没有雷霆出击,子芹和子岑完全可以成功出境,现在已经安全到达避难点,不会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生死未知。
“谬赞了,”纪廷夕嘴上如是说,接受得却非常坦荡,“不过昨天为了搜查,大队人马出动,其中包括梧桐街这边,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你。”
文度的掌心捂热,开始喝茶。
在这一两秒间,她飞速厘清话语间的关系:她知道,卫调院和警察署是昨天下午展开的搜查,根据街道监控,有排查梧桐街一带,但这个消息,她是从夏烈那里得来的。昨天下午,她在贺丽林家里,不可能在街上撞见搜查的便衣同事,而今天卫调院里,此事也没有公开细节,所以按照常理,她不应该知道,卫调院具体的搜查时间,也就不能回答说:哦,没有,昨天下午我在别的地方,没有在家。
这里是一个陷阱。
“没有的,我没有听到动静呢。”
纪廷夕换了个坐姿,关心依旧不减,“真的吗?没有影响到你休息吗?”
“没有的,纪小姐不用担心。”
“看来文小姐睡得比较早。”
“是的,不到十点就睡下了。”
昨天晚上,得知子芹和子岑被捕,文度一夜难眠,她肤色本就白净,今天早上醒来,白得不人不鬼,硬是延长了化妆时间,腮红都扒下来一大块,为的是红润肤色,遮挡淡青,拿出周一上班的朝气蓬勃。
所以这话说出口,文度自己都不信,虽然面色坦然,心里却在打鼓,偏偏这个时候,纪廷夕仿佛察觉出什么,饶有兴趣地注视她,唇边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不屑,眼里似乎含着兴趣,又似乎满是质疑。
被荷梦人注视,被卫调院里的荷梦人注视,是文度每天的工作内容,她游走刀尖多时,已经驾轻就熟,能在刀尖上游出花来,让荷梦的敌人对她掏心掏肺。但是这个女人盯着她看时,她却感觉十分陌生,没了游走刀尖的熟练感。
纪廷夕的眉眼不凶狠,神色也不冰冷,乍一看去,还带着薄薄一层温热,但文度只觉得掌心发凉,这个人的目光像是霜糖,但霜糖里利刃暗藏,试图刺穿她防备,剥开她的伪装,狠狠扎进她的心脏,扎进那颗可以被划分为“劣等”的心脏。
心脏察觉出了危险,所以跳得战兢,每跳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跳错了节拍,被人拿住小命。
借着灯光,也借着窗外的余晖,纪廷夕细细打量,却见文度始终如一,没有慌乱,也没有惊错,对于她的突然拜访,文度大大方方接受,陪她谈天,好像如果她一直坐下去,文度也不会赶人,就来个彻夜长谈,反正茶水和灯光都足够。
她想谈,那她奉陪。
可是纪廷夕不敢这么坐下去,影响病人休息,就是她的不对,她来是送温暖和关怀,可不是来讨人嫌弃。
“既然文小姐休息得早,我就不多打扰,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祝早日康复!”
文度将人送到门口,亲自开门“欢送”,目视纪廷夕的背影,发乱跳动的心脏,终于松缓下来。
可是下一秒,纪廷夕忽然转过身来,伸手去握把手,碰到了本就放在其上的那只手。
手指相触的瞬间,文度神经一崩,服帖的长发差点炸开,本能地要缩回手去,后退开去——但她的理智,她战无不胜的理智,死死将本能压住,控制住身体的细节,操控神色的反应。
——于是她岿然不动,眼眸落到纪廷夕身上,目色诧异,是十分得体的诧异,得体地过滤掉了所有慌乱,只剩下一层合情合理的好奇。
“怎么了,纪小姐?”
“对了,”庭院的灯光下,纪廷夕的五官层次被描深,越发深邃,“葱白汤要趁热喝,止咳的。”
虽然到现在,文度都没有咳过一声。
文度颔首,笑得温柔:“谢谢纪小姐提醒,天色晚了,纪小姐在路上注意安全。”
门终于合上,但文度的心脏,终究没能放松,一直跳得紧促。月穆再次出现,手里拿着银筷,好像真的才试过,汤里没有毒。
“汤我倒出来了,还热着,你要喝吗?”
“端过来吧,以后如果她再拜访,你也尽量避免和她谈话,她的话不好接。
文度面向木门,似乎还在目送客人,要亲自将她送回家去,才能彻底安心。
“这位新上任的处长,很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