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人如其名,冷得很。
他掀开被子一角,刚把自己滑进去,平躺的人翻了个身,变成面对自己的姿势,缓缓睁开了眼睛。
纪凛问:“头发干了?”
“还有点潮。”赵敬时抓着一把墨发甩到一边,“但能睡觉了。”
“不是原来冻伤过,怕冷的很么?”夜深露重,床榻之上,纪凛说话都没那么生硬了,带着一些困倦的柔软,“你这么睡,不怕明早起来头疼?”
赵敬时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小人皮糙肉厚的,少年时的冻伤只是令四肢容易冰凉,如今在大人府上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早就暖了。”
似乎是怕他不信,赵敬时还将手伸出去:“不若大人自己摸摸,看看小人有没有骗你?”
纪凛没有摸,目光都凝在那只手腕上,都说皓腕凝霜雪是形容女子的,但他看赵敬时这双手腕比之形容也不遑多让。
纪凛问:“江州也算富庶之地,原来家中日子竟会这般艰难吗?”
“艰难。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离开父母亲人呢?”
赵敬时见他没有动作的意思,自己主动把手缩了回去,在外头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暖起来的手指又要趋于冰冷,他赶紧压在被褥深处,把自己裹成了个茧。
他其实有点困了,但说着明早要上朝的纪凛却没有困的意思,反而听他提起父母亲人来了兴致。
“你家中几口人?”
“……四口,或者说三口。”赵敬时眼睫抖了一下,“父亲在我幼时就过世了,家中唯有我与母亲,还有一个妹妹。”
“亲妹妹?多大了?”纪凛专注地盯着他,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还在江州吗?”
“比我小……三岁。家中不能无人陪着母亲承欢膝下,再者而言,世道多艰,身为兄长,哪里能让妹妹在外头吃苦,自己却在家中享福的道理。所以我出来赚钱维持生计,她留下了。”
纪凛又要说些什么,赵敬时在他开口前快速补充一句:“大人,明早上朝呢,还不睡吗?”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小人都困了。”
纪凛看着他那双泪光潋滟的眼睛,确定他是真困了,于是也不多纠缠。
“最后一个问题。”纪凛重新翻身过去平躺,望着帐子上勾勒的雪莲花,似是恍然似是怅然地问,“……背井离乡出来,不想家吗?不牵挂吗?”
赵敬时没有回答,已经昏昏欲睡了。
半晌,就在纪凛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一声梦呓似的动静。
“想有什么用,牵挂又有什么用。既然要活下去,要走下去,有些东西就算舍不下也要割舍。”
赵敬时幽幽地说,也不知是随口抒发,还是在劝谁:“人太贪心,只会妄生罪孽,到头来千刀万剐,什么都剩不下的。”
*
次日晨光熹微,朝会已散。
纪凛同夏渊以及刑部尚书韦颂塘直奔大理寺,今晨皇帝催促了耿仕宜刺杀案的进度,如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三法司结果。
这不仅涉及到人命,更涉及到刚登东宫的太子安危。
“杀人手法干脆利落,怕是耿大人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夏渊把案卷盖在脸上叹气,“还有那两个妓子,都一样,完全没有反抗痕迹,致命伤口干净得如同切西瓜。”
纪凛翻仵作尸检卷宗的手一顿,莫名想起昨晚赵敬时颈侧那一道剑伤。
那剑伤也很干净,没有反抗痕迹,就好像是……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任凭长剑割破了他的脖颈。
夏渊等了半天没等到回音:“惟春?”
纪凛若无其事地翻到下一页:“……听起来是个杀人老手。”
韦颂塘年岁大了,比不上那两个年轻人精力旺盛,上完朝已经没了半边头脑,只想回家补觉,因此全程跟着哼哼,什么见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