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时刻,身穿黑衣的那名刺客应当正在前厅斡旋,来不及跑到荷花池那么远的地方。
那便只剩下那个身作仆从打扮混迹人群中的人了,可昨夜捉捕时人太杂乱,死亡的仆从也很多,哪怕找到了一个黑纱缚面的小厮,却也从他身上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那个刺客本人。
纪凛坐着轿子回家,一闭上眼看见的还是新太子靳怀霁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
纪凛其实最不喜欢与靳怀霁打交道,那人虽然生得相貌堂堂,但眼角眉梢总像含了一丝刀光般,阴测测的令人不舒服。
“听说纪大人昨夜伸出援手,救了我家一个下人,作为主子,本宫理当感谢纪大人。”
靳怀霁有一双狐狸似的眼,笑起来一分真心都不达眼底,只薄薄地挂在面上:“只是,本宫好生好奇,昨夜怎么就那般巧,来时刚好着火,又刚好有人向你求救呢?”
纪凛不语,靳怀霁却没有停下。
“纪大人,本宫知道,你是清流,不攀附于任何一方,但本宫总觉得,你好像格外讨厌本宫。”靳怀霁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纪凛胸前绣的那只鹤,“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还能善心大发地救人,本宫着实钦佩。”
“当然了,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理寺卿遇害一事,兹事体大,本宫还是觉得,要不把那个受伤的下人与我府上昨夜当值小厮一起,一并交由三法司审问,想想这样办,是不是比较好呢?”
纪凛终于开口:“三法司会审是何等惨烈,当值的小厮那么多,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昨日还是殿下大喜的日子,今日就非要血流成河,难道不觉得晦气吗?”
靳怀霁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纪凛冷肃道:“重刑之下,必少真情;盛怒之下,决多冤狱。查案是要紧,但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于谁都不利,此路,殿下还是细想想的好。”
“纪大人果然是体谅众生疾苦的好官。本宫受教了。”
靳怀霁笑眯眯地将话锋一转:“不过纪大人如此字字铿锵,到底是为了本宫府上与你素未谋面的众多仆从,还是为了那个留在纪大人府上的下人一人呢?本宫竟记不得他是哪个了,何德何能,竟让纪大人如此偏袒。”
轿子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头轻声唤,到家了。
纪凛睁开眼,回忆尚未褪干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肃又无情,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臣没有偏袒,只是人是我救的,伤得很重,还没醒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臣亦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既然救了,那便要管到底,待他好转,臣定会细细审问,若真的有问题,臣绝不姑息,必定亲手扭送三法司,还耿大人一个公道。”
屋内灯影幢幢,赵敬时纤弱的影子在窗户上落下一道剪影。
纪凛没有立刻回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按在那道剪影的轮廓边。
里面北渚在和赵敬时说话:“这篇就是《九歌·湘君》,第一句是,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纪凛呼吸一滞,半晌,赵敬时的声音轻轻响起。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意思是,你犹豫着不走,是因谁而留在了那片水中沙州?
扣在窗户上的手骤然发力,将那剪影戳出扭曲的弧度,纪凛几乎都要盯出血来。
赵敬时清越的嗓音和某个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叠,只不过那道声音远比赵敬时的嗓音要明媚,仿佛银装素裹的天地间,落下了一道冬日暖阳。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那声音带着笑,“可我这不是来了吗?”
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吗?
纪凛推开门,梦境在看见赵敬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时破碎。
北渚行礼:“大人。”
赵敬时刚想起身,又被纪凛用一根手指戳了回去。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到的肃王府?”纪凛用手指抵在他的锁骨上,“你只要告诉我实话,不管真相是什么,你这个人,无论是皇帝还是肃王要你,我都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