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无论是平时爱闹腾的年轻人,还是沉稳的老前辈,此刻都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硬地端坐着。
“都到了?”姜莉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扫过全场,尤其在林栖雾这边停顿了半秒,眼神里满是审视。“行,那就不废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冰冷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沉重,“吴老太太那边,对咱们准备的压轴曲目《百鸟归巢》,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她顿了顿,环视着台下人紧张的脸孔,蓦然施加压力,“离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不到两周,干等着我们耗不起!今天排练中断,必须拿出个解决方案来!”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孙哥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姜总监!那……那咱们干脆投其所好?把压轴曲目换成老太太最喜欢的粤调,从根儿上解决她的不满!让她满意了,咱不就过关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梅姐立刻打断他,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孙哥,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急糊涂了?就剩这么几天换整套粤调南音的曲谱?你以为是换件衣服那么简单?找谁编?就算谱子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来,唱曲演员呢?是随便抓个人就能唱得地道的吗?团里谁精通这个?呢个根本就系发紧梦!冇可能嘅!”(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没戏!)
梅姐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像一盆冰水,把孙哥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彻底浇灭,也浇熄了台下人心中刚冒头的希望。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气氛愈发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挪动椅子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
似乎眼前……是一个几乎看不到任何破局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阴影里、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站了起来。她是团里年初新来的编剧助理于萌,平时话不多,存在感不高。
她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姜总监,各位老师,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于萌舒了口气,语气平缓:“我以前参与过一个地方戏曲传承项目,跟南音传承人林徵先生有过编曲合作。林老对传统南音研究很深,尤其精通闽南和粤地双调的融合演绎,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大家。”
她的话像在沉闷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风,让在场的人得到一丝喘息。
孙哥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问:“林徵先生?小于,你能联系上他吗?请他出山帮我们救个急?”
于萌摇了摇头,目光却精准地、毫无预兆地转向了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少女,声音清晰而笃定:“联系林先生需要时间,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
她顿了顿,视线牢牢锁定林栖雾,“栖雾,我记得你是林徵先生的女儿吧?家学渊源,想必粤调南音,你应该是会的?”
于萌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场内的人面面相觑,除赵明城外,乐团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林栖雾的出身来历,平日里只当她是一个还未毕业、涉事未深的小姑娘。
刹那间,排练厅里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少女身上。震惊、错愕、恍然大悟……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之网,将她死死罩住,动弹不得。
姜莉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更是像两把淬了寒的刀子,向她投来冰冷的审视:“林栖雾?”
林栖雾胸口猛然一窒,她定了定心神后,扶着冰凉的金属椅背缓缓起身,面容温煦淡然,并无半分露怯。
“是……林徵先生是我的父亲。”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不疾不徐,“粤调南音……我确实熟谙。”
“哗——!”
场内顿时议论纷纷,仿佛热锅中的沸水,掀起一阵喧哗。
“太好了!有救了!”
“我就说嘛!老天爷开眼!”
“没想到栖雾这孩子……竟然是林徵老先生的女儿!!!”
“……”
刚才还愁云惨雾的同事们,面容瞬间亮起了希望的光,热切的视线纷纷围拢而来,连一直沉着脸的梅姐,紧锁的眉头也微微松动,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林栖雾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蜷了下,紧接着道出的话却让场内的人再次面如死灰:
“但是——”
“正如梅老师所说,即便是换成我来唱,全曲排演的时间也是完全不够的。更何况,我还担任了琵琶手一席……”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老师,比我更清楚,一场合格乃至优秀的南音演出,究竟要花多少功夫磨合。”
她的话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场内希望的泡沫。
孙哥张了张嘴,刚才的激动慢慢变成了更深的沮丧。梅姐则直接嗤笑了一声,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我早就知道”的不屑。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莉慢条斯理地转了下手中的笔,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哦?既然你自己也清楚重排的时间根本不够,那你刚才站起来做什么?”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栖雾瓷白的小脸,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入职港西还不到两个月,真以为自己站起来说两句,就成救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