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将薄雾席卷聚集,漫天白云压在头顶,只见前路一片茫然,只能看见漫天白雾沿着水面朦胧靠近,似乎要阻拦他们的脚步。
但孔宣孤身站立高处,他手指所向,一路披荆斩棘、流风臣服。
陆压在海浪中扶住船沿,顺手锁住了船舱的大门。
海浪不停拍打上船,呼啸着倒灌而来,他们站在海上如一叶扁舟,只能顺着海浪翻滚摇摆。
陆压浑身濡湿,视线里孔宣的身影在海浪中忽隐忽现。
海浪裹挟着小艇奔腾向前,小艇在水面翻腾摇晃,孔宣仍然笔直地站立船头,似天崩地裂他依旧能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陆压迎着狂风与海浪,他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海水踏上船头。
狂乱风浪中,漫天长发飘摇凌乱,几乎飘到陆压脸上,陆压伸出手,也只是小心地任由发丝从自己掌心飞过。
他凝视着孔宣认真又肆意的侧脸,猝然有些失神。
“我们……要追上去?”陆压喉咙滚动。
为什么,不让他安安静静死去?
正如孔宣所说,死亡是私人的事情,既然鲲先生已经决议安静死去,为什么……
为什么要追上去?
狂风吹动孔宣的发丝与衣摆,他身姿欣长,单薄的身体在狂乱的海浪中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即便如此,流风依旧顺服他的命令,海浪将指引他的前路。
有那么一瞬间,陆压理解了鲲先生的想法。
按照清扫组的行事作风,他应该安静退去,给这位前辈最安宁的死亡。
陆压在清扫组工作的时间公认是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并不准确。
准确来说是七岁到二十三岁,尽管他十八岁成年才正式入伍,但是他从七岁开始就生活在训练营中。
无数清扫组的新人来了又走,清扫组的条例他背了一年又一年。
很多即将死去的前辈也追寻着最安宁最盛烂的死亡。
——死在战场,或者快速而安稳地死在抢救室的病床上。
孔宣歪过头,陆压的脸色应该很难看,从孔宣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又下意识皱起眉,不解又困惑。
孔宣说:“陆鸦鸦,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陆压怔住。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呢?看起来很凶很不好招惹,冷冷的也不爱说话……”孔宣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他猝然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仿佛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从头顶撒下一片碎金摔碎在他眼中。
孔宣又说:“不过你这样也很好,我很喜欢。”
风吹起他的长发,他在一片凌乱与怅然中回答。
“陆压,我后悔了。”
陆压:“什么?”
“因为最后,我后悔了。”
孔宣说:“我以为自己能直面死亡,但是在死亡的尽头,我真切地感受到后悔,我想要有人陪伴我走最后一程,我并不如我想的那么无畏强大。”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彻底染成了青色,像是有万千青绿山水混进眼中,朦胧上一片耀眼绚丽的光彩,他弯起眼睛,眼尾下撇时呈现出如酒酿一般潋滟的光色。
“如果鲲鹏和我一样后悔了呢?如果他也感觉到寂寞呢?”
孔宣将凌乱的发丝往后捋,露出一整张脸,他从来张扬肆意,像是不知道恐惧是怎么书写。
他轻声说:“人不能寂寞地死去——”
“鸟也一样。”
陆压神色怔然,此刻像是有一团棉花蒙蔽了他的大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钝钝地茫然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回了训练营的宿舍,空荡荡的走廊和浴室里空空的放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