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一落,大姨夫就在一旁插话:“你放心,你这伤,不管咋来的,都是个命,保住命就是好事。我们全家这回都搬来帮你了!”
“搬来?”应泊一惊。
“啊!你大姨夫带着孩子,临时住在你那个朋友家里啦,什么来着?姓路?哎呀,那孩子真不错,一点不嫌我们人多,还买了饭给我们吃。”
“他——”应泊脸色彻底变了。
“不过那个屋子也太小了,哪装得下我们七八口人!床挤都挤不开,小宝晚上还在你朋友被子上尿了一泡,真不好意思,我们拿湿巾擦了——”
应泊眼角抽了抽。
“他忙,没时间照顾你,我们就来医院帮帮忙。还有,你妈托我给你捎了点钱。”大姨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红票,“一共一万,她说让你先用着,有啥困难就跟家里说,别自己撑着。”
应泊看着那一叠钱,沉默良久。
那不是应丽娜的风格。
他以前从来没设想过这种可能——她会做那种嘴上说着不要你回来,心里却会在你最惨的时候默默把仅有的一点存款攒出来寄来的母亲。不是白眼狼,只是某种复杂得像结痂的旧伤,谁也不想揭。
他伸手接过,声音低哑:“……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她。”
“要是能早点通知我们就更好了。”大姨拍着腿,“你都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你爸那边……我们管不了,但你妈,她心里还是疼你的。”
应泊没说话。
大姨察言观色,知道他情绪低沉,倒也没再多言。表哥一家收拾收拾准备走,孩子们还在闹着要留下玩,应泊苦笑着目送他们出门,终于松了口气。
病房总算清净了些。门关上的那一瞬,他仰头靠回枕头,闭着眼一动不动。他刚准备小憩一会儿,病房门又被轻轻敲响。应泊睁眼,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略显憔悴的女人,眉眼熟悉,却比记忆中老了不少。她低着头,手里牵着个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头发规规矩矩地理过,眼神有些怯。
是褚永欣。
“……小泊。”褚永欣声音发涩,勉强露出个笑来,“我能进来吗?”
虽然打心眼里不是很想看见她,但应泊沉默两秒,还是点了点头。
褚永欣带着孩子走进来,像是早就排练过一样,规规矩矩站在床边。
“我……我现在在取保候审。”她垂着眼,“这次来,是想求你一个情。”
这一点应泊是知道的。按理来说诽谤罪是自诉案件,应泊并没有向法院提起诉讼,但因为事件的影响过于恶劣,而且涉及司法公信力问题,已经按照公诉案件处理了。作为“受害者”,应泊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走到这一步,他说什么都是不妥当的。
褚永欣扭扭捏捏地,但还是开了口。
“我儿子,你外甥齐齐,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他成绩一直很好,是我这辈子最想守住的一个希望。可他爸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我也进去……”
她哽咽着擦眼泪,又强撑着压住,“我知道我以前的事不能全赖别人,是我一念之差。但……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缓刑的机会。”
那少年齐齐一直低着头,此刻却忽然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个躬,声音不高却很稳:“舅舅,我妈不对,但她真的改了。给您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确实是她一时糊涂,您要是记恨她……我也能理解,可是,可是……”
少年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原本还能硬撑着不哭出来,现在眼泪却止不住地掉。应泊定定看着他,像是忽然间,看见了多年以前的自己。
那个无依无靠、只能倔强地站在人群后面的小孩,眼神里全是光,又全是求生。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菩萨,也做不到全然释怀。”
“但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他望着那少年,“如果你因为这事考砸了,倒不是我对不起你妈,是你妈对不起你。”
他顿了顿,“走正规程序吧。我不会一笔勾销,但谅解书我会考虑。赔偿象征性地走一走。别再有下次了,十几年的恩怨,一笔勾销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褚永欣眼圈瞬间红了,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声,只能一把拉过儿子连连鞠躬。
应泊摆摆手:“走吧。”
终于清净了,应泊倚在床头,直到不远处的水壶滴了一声,他才出声:
“你都看见了?”
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路从辜。他走过来,俯身把水壶拔掉,重新装水,然后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路从辜坐在床边,靠着应泊的肩,一句话也不说。他身上还有点医院外带回来的味道,像雨后草地混着消毒水的味儿,很清甜。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他低声问,“擅自联系了你大姨他们,还把家里腾出来给他们住。”
应泊没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捏着指头,像是在确认这五根细节都完好无缺。
“你做得没错。”他过了会才低声说,“关系到了这一步,总归得见见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