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道义,路从辜平均每一个小时就会劝他回家一次,顺便再添一句“明天就不用再来了”。应泊则每次都用相同的战术——选择性耳聋拒绝他。这样对峙了三天后,路从辜最终还是宣布败下阵来。
应泊坐在病床边上翻看着今天的课堂笔记,白炽灯刺眼的光亮被他遮掩去了一大半,路从辜便安逸地躲在这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看他温习功课。
“我警告你,再撵我走,你就再也别想看见我了。”
“你家人不会担心吗?”路从辜迟疑着,“你妈妈……她真的同意吗?”
“我妈?她这两天有事不在家,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爸……不管他,他也不管我。”应泊风轻云淡地翻页,“不过,我妈要是在家,能不能同意还真是不好说。”
“你妈妈一直这么严格吗?”
应泊皮笑肉不笑:“还好,就是控制欲强了一点,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是为了哥们儿,挨几顿骂又能怎么样?”
“你难道不会还嘴或者……还手吗?”
“之前跟她吵过,但她会发疯,我不是夸张,她大概真的有精神疾病,但从来没去看过。”应泊眸光暗淡下去,“最严重的一次,她半夜把我拉起来,举着菜刀要跟我一起去死。”
“这么吓人?”
“只能说有利有弊吧,要是没有她,我可能还真不是今天的我。”应泊一耸肩,“只能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尊重,毕竟寄人篱下,风刀霜剑严相逼。”
路从辜被他诙谐又无奈的语气引得发笑,应泊勾着唇角看向他:
“怎么?你也想试试?”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应泊又赶忙伸手打嘴:“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我这张嘴。”
“别紧张,我没那么敏感。”路从辜拉住他打嘴的手。
看他的确没受自己的无心之言影响,应泊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和他侃大山: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文科?”
再次被迫直面这个问题,路从辜又一次红了脸,心底盘算着怎样才能天衣无缝地蒙混过关。所幸护士很快来敲门,推着小车进来换药,离开前随口嘱咐应泊快到查房时间了,早点回家。
爷爷奶奶这些天也每天都会来看他,不过二老身体不好,只能少坐一会儿,没办法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父亲路项禹从那天后一直没来过,路从辜甚至有点后悔当时的倔强,如果不逞强,他是不是愿意放下工作,和自己聊一聊呢?
没关系,至少还有应泊。应泊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如果说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铁,应泊就是一团柔软温暖的棉花。棉花不会嫌他闷,也不会嫌他有小性格,棉花只会把他包裹在怀里,告诉他自己一直在。
有那么一刻,路从辜怀疑过应泊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也因而仔细观察过他与其他人的相处模式,甚至从没分科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反复斟酌,反复掂量,总觉得应泊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自己对应泊也是。
他不清楚这种感情是缘何而来,它就那么凭空生出,却不讲道理地占据了自己年轻的、满是激情的心脏,除了欢喜,还有患得患失的酸涩。他看到应泊的笑容就快乐,看不到就失落,想要时时刻刻都与应泊守在一起,可又怕惹人厌烦。
每每应泊坐在身边,就像是两块异极的磁铁,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再近一点。他想去牵应泊的手,想把下巴放在应泊肩上,只要应泊默许,或者纵容他下一步的动作,他就会得寸进尺。
路从辜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两手抓着被角,仰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竟然还在想应泊明天几点来。
“我不会是……”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应泊又一次准时到达,其实他才走到楼梯口,路从辜就已经听出他的脚步声了。他这一次肩上不仅背了书包,还多了个吉他包。他随意地把书包扔到地上,抱着吉他坐在路从辜身边:
“看,就是它,我花了三百多淘的,又花五十买了书和谱子,剩下的钱全都攒起来了。”
“我能摸一下吗?”路从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把被保养得相当好的原木色吉他。
“当然。”应泊牵着他的手放在琴弦上,“试着拨一下。”
手上稍微加重力气,琴弦便旋即发出了一声响,路从辜眼睛都亮了。应泊含笑看着他,信手调试琴弦:
“想听我唱什么?”
“什么都好,只是想听你唱。”路从辜调整了下坐姿,后背挺直,“我准备好了。”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应泊笑着摇摇头,“那就唱首民谣吧,难度不大,不容易跑调。”
他抱着吉他,指尖随意拨出几个音符,随后按下第一个和弦,乐声如水一般流淌而出,应泊跟着旋律轻轻摆头,脚尖随节奏轻点地面:
"IfyoumissedthetrainImon。
YouwillknowthatIamgone。
You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