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良为什么要杀沈东升?”虽然早就有了推论,但路从辜还是想得到精确的口供来印证。
“龙德本来是赵玉良的弟弟赵玉生的产业,后来做大了,全国闻名,赵玉良在国企没吃饱,自然也想分一杯羹。”裴江慢慢道来,“但赵玉生比他想得狡猾,虽然借着国企的资源和人脉,但始终没让赵玉良插手,赵玉良有些心急了,就……”
路从辜续上他的话:“就诬陷赵玉生职务侵占等一系列罪名,把亲弟弟送进了监狱?而沈东升不愿跟赵玉良同流合污,所以惨遭灭门?”
裴江不置可否,只是说:“这些也是我听来的,不保真。据说本来没想杀人见血,只是吓吓他们,是蒋威那小子下手没轻重。”
“那马维山强奸杀人案呢?也是赵陶二人的手笔?”
“那个时候赵玉良的势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做事总要小心点,所以一直在保蒋威,花钱帮他办了零星犯的手续,让他别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谁能想到这小子在监狱里也不消停,杀了个女的,求赵玉良再捞他一把,巧的是赵玉良发现龙德之前的财务总监马维山也在这个村子里,马维山还给沈东升的案子作证过,说了些不利于赵玉良的话。赵玉良一想,刚好嫁祸给他,让他闭嘴,这事又找到了陶海澄的头上。”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什么:“陶海澄陆陆续续收了赵玉良不少钱,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只好又帮了一把。马维山也是被打怕了,没提起上诉,就这么蹲了十几年,偏偏碰上了应泊,给放出来了。”
“那……”路从辜终于提及了那个最想审的问题,“调查沈东升案的卢经武呢?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去向吧?”
“卢经武?”裴江费劲地思索良久,“你说那个老警察?要是没记错,好像是我们弄死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路从辜心头,他开始庆幸卢安棠不在这里。裴江看不懂他的神情,自顾自说下去:
“最开始想过收买他,用女色,用钱,都试过了,没用,这人不当警察了还是不死心,迟早是个隐患。那时候蒋威也出狱了,对赵玉良来说已经没什么价值,就想了一石二鸟的办法。”
接下来的事情经过,路从辜和应泊大体推理出了来龙去脉,因而他有些不忍再听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赵玉良给了蒋威一大笔钱,还准备了一辆车,要他跟着卢经武,找个机会做掉,再一把火烧了车,这样没人看得出尸体是谁,只查车牌号就会自然而然认为死的是蒋威,蒋威之前背的那些案子也就一笔勾销了。蒋威当然乐意,于是照做——”
“路队,这儿有市局的加急文件,需要您亲自签收一下。”
一声急匆匆的请示从门缝中传进来,是卢安棠的声音,审讯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卢安棠直接推门而入。路从辜脸色一白,想向裴江使眼神要他闭嘴,可已经来不及了,裴江就这么看着卢安棠,说出了后半句:
“……那天晚上,他把卢经武撞死之后抬到车上,一把火烧了。”
路从辜回过身,入目的是卢安棠剧烈颤抖的躯体。他嗫嚅着嘴唇请求说:
“小棠,你、你先出去……”
“你说的是真的?”卢安棠不为所动。
裴江别开眼不看她,也不言语。
路从辜向另一个民警努努下巴,扶着卢安棠的肩膀出了审讯室。他稍稍弯腰,匆匆忙忙地摸出一张卫生纸,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小棠,你听我说,我——”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卢安棠红着眼眶质问他。
“我……”路从辜张张嘴,到底只有一声叹息。他抬起头,把卢安棠拥进怀里,咬了咬牙坦白:
“是,从见到你第一天,我们就意识到卢警官……”
“那为什么不说啊?!”
“怎么说?死不见尸,就凭我一张嘴吗?”路从辜话说得强硬,语气却是柔软的,“我们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但也确实不清楚该怎么让你接受……毕竟,真相很残酷。”
见卢安棠不言语,他又收紧了臂弯:“原谅我好不好?振作起来,卢警官也不希望你难过。”
“可以。”卢安棠回抱住他,声音打颤,“不过,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答应你。”
“让我跟彗姐一起卧底。”卢安棠咬紧牙关,“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行……别再胡闹了!”路从辜不假思索地拒绝。卢安棠一把推开他:“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不就是下一个我爸爸吗?你们就真的一点都不怕?”
“还有,倩倩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带出去,我不能说话不算话。”她蹲下来,抱着膝头,“我不想做一个手足无措的局外人,我想跟你们并肩作战,哪怕是为此牺牲我也不在乎。”
她流泪仰头看着路从辜:“路队,我求你了,你就当……就当是满足我爸的一个遗愿好不好?”
路从辜半跪着,抚摸着她的头发,良久才苦笑道:“小棠,你还年轻,不明白生命的意义,牺牲总是说说容易。”
“就像你和我一样,我也有一个前辈,是刑侦支队的上一位队长,姓田。”他望向窗外,澄澈的阳光泽被大地,黑暗仿佛无处遁形,“两年前的一次行动,他亲自带队,我和肖恩都在。行动很顺利,但还有一个嫌疑人在负隅顽抗,而且手上有武器。就在我们聚起来讨论下一步战术时,一颗手榴弹被扔了过来,就在我脚边,田队下意识地扑了过来……”
闻言,卢安棠止住了啜泣:“路队……”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我而死的,甚至觉得现在的位子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路从辜凄然一笑,“我没有亲眼见过他的遗体,组织也没有为他举行追悼会,只在表彰大会上提了一句,一切从简。温队给我看过他的尸检照片,他的脸上被弹片划出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口子,整张脸,还有他的胸膛都被炸烂了……”
他的笑容变得愈发讽刺:“后来呢?我们抓到的人,要么是证据不足不起诉,要么因为是从犯被轻轻放下,主犯势力盘根错节,铲不动,一问起来,检察院的人都只会用‘这是规定’来搪塞我们。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这种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谁在乎呢?上级拿他的功勋当做吹嘘的资本,敌人对他的坚守不屑一顾,而他的战友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过……”
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坠在两人之间,越胀越大,压得人喘不过气。卢安棠挪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闷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