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泊宽慰地摇摇头:“群众都是这样,很多时候未必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是为了发泄发泄情绪。情绪发泄出来了,问题反而都是小事。”
董宇博把办事流程告示牌踢正,喟叹道:“哪儿都一样,各有各的难处。真要比起来,好去处还得是法警队。”
“我倒是一直想去法警队,乐得清闲,工资也不低,可领导不愿意放人啊。”应泊自嘲说。董宇博但笑不言,末了,没头没尾地问:
“那个姓褚的女人后来又找过你吗?”
褚永欣第一次来检察院时,就是不明情况的董宇博把她带到应泊面前的。事后应泊从来没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过褚永欣,也不想再因为她生出什么事端,听到问话眼神不自觉冷了几分:“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当时看你好像跟她不太对付,怕她再来给你添堵。”董宇博错开目光,搪塞地解释,语气竟有些心虚的意味,“……没事,我跟我姐关系也一般,少来往就是了。”
姐姐。
不知是有心敲打还是无意说漏,董宇博就这样平静地把这个不该出现的秘密吐露出来。应泊大脑“嗡”地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你什么意思?”
“应泊。”“董宇博忽地连名带姓叫他,“纸包不住火,小心行事,你还年轻。我……只能说这么多。”
碾灭的烟蒂被丢进垃圾桶。应泊还想再说什么,董宇博却已经迈开脚步离开。他盯着董宇博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暴起的青筋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小臂。
他心乱如麻地回到办公室,一直到坐下来处理工作时,脑子都是麻木的。他机械地反复刷新邮箱界面,却始终没看到徐蔚然发过来的审查报告,便出门来到她的办公室门口,工位空空荡荡,徐蔚然不知去哪里了。
常静雯咬着饼干探头探脑:“应科,蔚然在陶检办公室呢,有事交给我吧。”
“陶检?”
“嗯。”看他脸色不太对,常静雯谨慎地点点头,“叫走半个小时了。”
应泊没再多说,在她惴惴不安的注视下慢慢转身,站定后又沉声问:“她走之前有没有说去做什么?”
“没有。看样子,她自己也挺懵的。”
他折返回办公室,三下五除二换掉制服,清点了下物品打算离开。侯万征在饮水机处接水,看他行色匆匆,不觉一怔:“一大早的,去哪儿啊?你今天有庭要开吗?”
应泊脚步不停:“去见个人,有事记得帮我处理一下。”
他没有开公车,上车后还特地把头探出窗外观望,所幸没有人跟上来。车载导航目的地定在距离市中心五十公里远的一家私立医院,专攻心脑血管疾病,算是望海市内最“高档”的一家医疗机构。
根据孙国纲的供词,龙德集团上一任董事长赵玉生,就是在这家医院宣告抢救无效死亡的。彼时应泊只是想诈一诈对方,但孙国纲的反应令他至今都想不通。
仿佛自己本就应该知道赵玉生的死讯一样。
既然董宇博已经清楚自己和褚永欣的关系,褚正清的存在大概也已经暴露了。对于董宇博是如何探知自己掩藏了十三年的秘密,应泊并不在乎——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他更想知道这唯一的破绽到底泄露给了多少人。多年来,他所有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是为了给不堪回首的过往打补丁。
巨山将倾,他只能指望风雨来得再晚一点,再给他留一点时间。
至少让他给那个苦苦等了自己那么久的人一个交代。
推荐路线经过滨海高速,应泊打开前座的两扇车窗,风裹着咸腥的海风灌进来,浮光在海面翻滚,把海天之间映得亮堂堂的。望海没有天然的沙滩,沿海一带大多是碎石和泥泞,很少人会来这里看海。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绞尽脑汁思索,才终于在海浪和汽笛声中回忆起来。那年晚自习,他偷偷给全班放《肖申克的救赎》,看到影片结尾安迪与瑞德在海边相视一笑时,他转头跟路从辜说起了悄悄话:
“我们可以坐最早一班的大巴,四点半就发车了。冬天天亮得晚,到海边的时候还赶得上日出。”
可惜他一直没机会兑现这个承诺,以前是,以后或许也一样。不过,谁知道路从辜还记不记得呢。
白色建筑群突兀地矗立在荒滩尽头,巴洛克式的拱顶上爬满萌芽的藤蔓。东篱心脑血管疾病医院,这里相对市区的三甲医院清静很多,许多有钱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疗养。应泊有意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的角落里,用灌木丛挡住车牌号,下车前又一次警惕地四下观察。
就连门诊大楼的挂号窗口都是冷冷清清的,皮鞋跟踩在地砖上的声响清晰可闻。应泊第一次来这里,愣愣地站在指示牌前,导引台后的护士冷不丁开口提醒他:
“您好,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哦,每天下午一点到三点才可以探视。”
“我……找个人,不是病人。”应泊局促地来到导引台,“柴美兰,应该是这里的护工。”
住院部走廊,应泊一间间数着病房,导引台的护士只给他指了个大概的方位。他茫然地一路搜寻,一个穿淡紫色制服的中年护工拉着车从卫生间倒退出来,差一点撞到他。
他先是被那张沧桑的脸吸引了注意,又瞥了眼对方的胸牌,抬手把人拦了下来:“柴美兰女士?”
女人狐疑地端详他的五官:“您……哪位?找我有事吗?”
应泊摸出证件出示给她,问:“您应该……还记得赵玉生这个人吧?”
一种困兽般的惊惶在女人浑浊的瞳孔里涌动。她扯着胸牌挂绳扔到背后,推着车拧身要走,打算绕过他:“不记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先别急着否认。”应泊抬腿卡住车轮,用身体挡住去路,“据我所知,令郎的学籍,好像有点问题。”
柴美兰手一抖,嘴唇发白。应泊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问;“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