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嗓音从清亮逐渐变得沙哑,不顾你的意志地磨着你的耳朵,到最后因训练浑身疲惫,那把嗓音也好似有了颗粒感,喉头滚动喝水的时候,会把这种挠心腔的颗粒一起吞下去。
不过只有程起云能喝到何芷安亲手送的水。
何芷安很有礼貌,会给大家都准备水、事物、药品、毛巾。。。。。。这些拉拉队来准备的东西,他都有一份,但只是放在那,见到足球队的队员们就笑着招呼一声,随便你用不用,他只抱着其中一份迎上程起云。用毛巾给他擦汗,喂他喝水。
有个让这位太子爷印象深刻的画面,其实那也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画面。
训练中场休息,程起云穿过队友的重重打趣,教练笑骂的呵斥,笔直地走向何芷安。他似乎没有这个年纪会有的高自尊心、高羞耻感,没有任何被说有个“小老婆”的不好意思,几步跨上观众席的台阶走到第一排的何芷安面前。
他双手撑着膝盖俯身,何芷安被笼罩进他滚烫的阴影里,瘦得骨头清晰的一双手用毛巾给程起云擦汗。头顶灿白的白炽灯下,那双手几乎是骨色的,指尖倒还带着富有血气的红,大多时候陷在柔软的毛巾里。
也看不见脸,只看见侧方露出的手,和程起云堪称温驯的背影。
那是什么感觉?
他叫:“莉莉,没等到阿云吗?他被教练留着和对面球队说话。”
何芷安反正也是男生,没有性别差异,所以赛后他一般是在更衣室等程起云的。但这会儿久等不到,才出来找。
他听了学长的话,也总算反应过来“莉莉”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任何表现——不像朋友之间那样没好气地锤他一拳,也没有恼羞成怒红着脸瞪人,他仿佛只关心和程起云有关的消息,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于是学长就拉住了他的胳膊,问。
“叫你莉莉也不生气?”
何芷安这下是真的有点茫然,家庭原因,他和同辈的二代三代子弟一样,对下位阶层的人天然怀抱俯视视角的傲慢。但对于像程起云、像这位被交代不要起冲突的学长,对于家境相差不大的朋友们,他和任何人对待朋友一样,脾气较为温和,不怎么容易生气。
或者说,他只关心特定的东西,除此之外,他的情绪波动很小,有时候这种无情绪波动会被视为一种冷漠。因此对于他的评价在圈子里也有些两极分化,有人说他是“脾气最好的那个”,也有人说“眼珠长在头顶上,除了程起云谁也看不上”。
何芷安看着他,因为瘦削,眼窝又深,眼珠就显得尤其大。虹膜的色泽浅淡,莹莹的,像晕着两团暖色调的灯光。
“不生气。”何芷安说:“没关系的,学长。”
说话时,他的胸腔微微起伏,在场上耗费的力气还未完全平复。他在赛场上实在太用力了,室内的大灯下喊得声嘶力竭,汗水打湿了发丝和衣领。有时候撩起上衣下摆扇风,蝶翅似的肋骨在喘息间扇动着,让人疑心下一刻就会爆裂开来。
现在也是,站在何芷安身前,他仿佛依旧能看清何芷安衣料下的身躯,肋骨包裹着红肺,瘦削的一只,像小小的百灵鸟。喊得太努力,薄薄的皮肤羽毛一样舒张,血管也能看清。
他伸手握住了何芷安温热的侧颈。
何芷安整个人抖了一下,眼神变得惊讶,很快躲开了他的触碰。笑着说:“但是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他没去等回话,很灵活地绕开他跑走了。背影很活泼,跑向自己很憧憬的事物的那种步伐。
之后这位太子爷见面都会叫他莉莉,拿话逗他,但再没碰过他了。只是这个称呼流传开去,别人不敢叫何芷安“莉莉”,就叫他“队长”,调侃他是拉拉队队长。
再之后半年,程起云进入高中,何芷安升上初二,太子爷回了京城,双方互相没了消息,在何芷安记忆中,成为连剪影都无的模糊碎块。
他只记得程起云是自己的男朋友、未婚夫,他记得程起云的一切,也坚定地相信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