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苏禾有意低调,但那日在同福酒楼门口发生的事还是被庄引鹤的许多同僚知晓,自然有人打听苏禾的身世来历,这事不知怎么得竟也传到了宋夫人的耳中,她素有礼节,往日拜访,定然是要先下帖子的,今日却这么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大力才将人迎进后院,就见宋夫人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做派,开口还带了点家乡味,“我滴个好妹妹呦,你还有心思在这种花浇水!你晓不晓得外头那群嚼舌根子的把你和那监军大人传成什么样了!”
苏禾自从那日同庄引鹤谈过以后,就没在出过苏宅的门,自然不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宋姐姐,你这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都没去打听这些话。”
宋夫人也顾不上矜持,也直接坐在了苏禾身旁,看着她侍花弄草,“那你与我说说,你跟那庄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宁真是他的孩子?”
“有过一段,阿宁确实是他的。”苏禾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从前的旧事,一时也有些蔫。
宋夫人全然不在意,一把握住了苏禾的手,有些激动,“那阿宁就不必认我做干娘了呀!她有亲生父亲照拂,庄大人官居五品,以后便不用愁阿宁的将来了。”
“再者,我还细细打听过了,这位庄大人并无正妻,似乎也没有子嗣,至于来苏州上任这小一月,听闻并未纳美。倒是跟你在同福酒楼门口闹了一场,估计心里惦记着你呢。”宋夫人一个成过婚的妇人,苏禾又是一个有孩子的,说起话来,自然不多顾及,“你这样的美人,若我是个男子,定然也念念不忘的。”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苏禾一番,一副打趣人的模样,眼中全是暧昧之意。
“你怎么打听这个?”苏禾不解的看着宋夫人,她素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脾气。
宋夫人笑得冷漠,脸上带着不屑,道:“我那夫婿,不知从哪钻营到这个消息,当天便来我房中打听你我的事。试图通过你我的交情搭上庄大人。”要知道,当年她不肯让步的执意要他的爱妾赴死以后,两人之间早已貌合神离。
“这样的话,宋姐姐也这么无所顾忌的与我说?”
“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宋夫人端起热茶,饮了一口,她与夫君的情谊早就在这些年的不和里消磨的所剩无几。当年的一场缘分,她是伸手帮了几次忙,但是如今的局面,若是苏妹妹与庄大人重修旧好,那么就是她占尽了便宜。
放下茶盏,宋夫人带着无奈,“你当真要好好想想,阿宁现在还小,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她的将来远比你为她谋划的要好。我父亲出身九品微末小官,经营半生也才位居七品,这已经足够让我在婆家站稳脚跟了。妹妹,我是尝过有个好娘家的甜头的。”
宋夫人这话,是有道理的,阿宁若能在他膝下养大,将来的前途远比跟着她这个母亲来的要好。只是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好似一场无用的笑话;在一个有权有势的父亲面前,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我只是……”苏禾顿了一下,放下了水瓢,看着开的正艳的花,“从来没想过,我和他还会在见面。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从未想过让阿宁去攀附什么权贵门户。将来,我会为她立女户,教她如何在这世间立身。他这一出现,到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夫人看懂了她心中的无措。她这位半路认的妹妹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管是初见时的救人、还是后来的买田地庄子、亦或是跟着她投商铺,从不见她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哪怕是初为人母时,她身边没有懂照顾产后妇人的婆子。她便将自己的婆子叫去搭手了一个多月。本是投桃报李之举,这丫头却在身子好了后,备了厚礼,上门致谢。这几乎是她头一次见她这位妹妹出现茫然无助的模样。
“所以,庄大人的出现,于你来说,算不上一件好事?”
苏禾自从见到庄引鹤开始,心中便有一口气喘不过来,她看着眼前温柔坚韧的宋夫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倾巢而出,“我初遇他时身陷囹圄,后来得他帮忙,解了困境;于不得以的情况下,有了孩子。我家世清白但出身微末,庄府满门清贵,非我能攀。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与他有什么结果。”
宋夫人有些犹豫地问道:“他没提过纳你为妾?出身微末当不得正头娘子,为妾总不是一件难事吧?”她父亲七品小官尚有三五个支婆在后院伺候呢。
苏禾苦笑,“是我心比天高,不愿与人为妾,将来伺候主母,所育子嗣皆要低人一等。所以,我拒了。”
“那如今,庄大人是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宋夫人这下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他、他如今应该是想娶我的。”苏禾看着东厢房单独布置出来的那件书房,阿宁正开着窗,临窗描红,大力就守在一旁做着针线活。这些年,她们都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听到苏禾这么说,宋夫人才带上些笑意,“那是好事呀!他娶你就嫁!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阿宁!你可知,有多少人正眼热你呢。有个男人依靠,不是坏事。”
“我无父无母,只有阿宁一女,我——”
“浑说,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宋夫人握住苏禾的手微微用力,“阿宁当不成我的干女儿,那就叫你当我的干妹妹吧。我娘家出身比不得庄大人,但有总比无好。咱们住的近,以后我这就是你的娘家,只要你不嫌弃我。”
苏禾一直是身边人的主心骨,她从不敢在人前露出软弱疲惫的模样,阿宁太小,大力心思纯净,猛然出现一个人,告诉我,你可以依靠我,没有什么别的条件,只是我们相识已久,彼此信任。
苏禾眼中温热,微微仰起头,长舒一口气,含着泪笑道:“我这样无用,不怕我将来连累你?”
“不怕,兴许我还要借你的光呢。我倒是想认阿宁当干闺女,只是如今不合适了。”宋夫人心里有数,她娘家算是官宦人家,可那又如何,她已经加入商户了,如今是商贾妇;给一个五品官的独女当干娘,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那姐姐将来可别后悔。”苏禾笑出了声,引得阿宁看了一眼,随后小姑娘便又低头描红,半点不为所动。看得宋夫人叹道:“阿宁虽小,但也能看出来将来是个稳重的性子了。”
“她皮的上树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瞧见。”
“小孩子嘛,总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关键是,该稳的时候定要稳得住才好。我看阿宁就是。”宋夫人越看越喜欢,她的玉儿便没有阿宁这般性子,也是他们夫妻不睦指使的,可见男人有时候还不如没有。
……
苏禾窝在苏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庄引鹤这几日确实到处搜罗好东西,流水似的往苏宅送,他得罪了阿宁,小姑娘如今见了他,那叫一个横眉冷对,半点笑面孔都不带给的。
“爷,这东西有趣,小女娘定然喜欢的。”秋桂跟在庄引鹤身后,本是要去金楼给娘子和小女娘在添置些金银器具,不妨却看到路边老汉用草编的蚂蚱,就这么挂在篮子上,一跳一跳的,有趣极了。
庄引鹤回头一看,皱眉道:“当真?”
“奴见娘子将小女娘养的仔细,小女娘一概穿戴,虽不是十分贵重,但也都精致非常。这样的小玩意,想来娘子未必会给小女娘买。”秋桂心里想的是,为着讨好小女娘,三爷这些天将苏州城的玩具都搜罗了个遍,左右两文钱的东西,权当碰碰运气吧。
“也行,都
买下,先送到苏宅去。”庄引鹤吩咐完,直接进了金楼,这位最近在苏州城里财大气粗的很,各个金楼银楼都清楚的很,直接将人迎上二楼,奉上了楼中鲜少示人的头面首饰。
庄引鹤知道苏禾喜欢大气雅致的首饰,尤爱珍珠;阿宁年纪小,就挑些可爱有趣的就是了。他挑了几样,叫人打包好,再看一眼天色,此时慢慢走过去,正好能赶上晡食。打发了秋桂回去,自己提着首饰盒,朝着苏宅晃悠了过去,路上看到卖糖人了,着意挑了个最大的凤凰,叫小摊主细细画好,包上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