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后见晴,竹叶依稀挂着几滴雨珠,清风袅袅,一串串泪水落下。
“……师父如何了?”
少女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她双眼红肿,手臂上下尽有轻伤。长叹一声,道:“……服了药,勉强睡了去。只是不知会不会骤然醒来。师兄,你累了一天一夜,也该合眼了,且放心,我就在偏房歇息,随时侍奉师父。”
平野缄默片刻,颔首道:“那我回房去了,有劳你了,琉璃。”
“……嗯。”
脚步沉重,如此走出几步,醉琉璃岿然不动,忽而道:“……他如何了?”停了刹那,“八仙……陈愿,他如何了……”
平野摇头:“不愿说话,不愿认罪。”
若非他抬手去探,险些以为陈愿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小师父呢……”醉琉璃哽咽道,终是捂脸大哭,“是我没能瞧出他的狼子野心……是我没能拦下他!若我能聪慧一些……小和尚就不会死……师兄,师兄——”她凄厉地哭着,“那是他的亲哥哥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酿成大祸!他此生再不会原谅我了!师兄——我此生亦再无法原谅他了!——”
平野死死咬住牙齿,却无力触碰少女的发丝,空谷寂然,留下几道凄冷的风声。
他快步走出庭院,却撞上一道身形。
再抬首时,愣住,任由少年将手贴在他的脸庞。
“……哭一场罢。”少年垂着眸子,细密的眼睫落下一片寂寞的影,“你该哭的。”
平野心中巨石轰然崩裂,震得他几乎双腿酸软。姜渡月的手臂环抱而来,将他牢牢箍在怀中。
“……幼鸣……”平野颤声,浑身战栗,坚持一夜的痛楚此刻天崩地裂,他难以呼吸,几近崩溃,“为甚么……为甚么……”
为甚么小和尚会就此离去?为甚么师父也岌岌可危?为甚么他们已尽人事,天命却依然残酷不仁?为甚么你要承受这般苦楚,而我又为甚么不能手眼通天,扭转乾坤?
“我是青玄派的大师兄……可我依然……”
依然,束手无策,无力回天。
“你我皆是凡人,哪有那天大的本事,洞察人心,算无遗策……”姜渡月贴着他的发丝,“神仙尚有疏漏,佛祖膝下憩,打碎琉璃盏……遑论你我。”
“从前……我只当是八仙他偏执,却不曾想到竟偏执至此……直至如今,两败俱伤……小和尚他……小和尚他……待慕大哥醒转那日,我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越发难以喘气了,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再看不清。
迷蒙之中,一双手擦干他的眼泪,那双眼眸澄净,不问凡尘,却又笃定清明:“人活一世,总要一死,况且,这世间污浊,无念濯善其身,如今不过是早登极乐,侍奉佛祖去了……”他轻轻笑了,“他早日讬化,不必再受世间折磨,你也应当为他高兴才是。”
“幼鸣……”平野不能言语,只能紧紧搂住少年,“若非你及时相助,我怕是已经乱了阵脚。”
师门遭此大变,他如今已是行尸走肉,悲痛不已。
“那日你启程之后,我便收到消息:无念匆匆赶往青玄山来。恰逢那时,慕君仪亦是连日噩梦缠身,口中不断呓语‘无念’……因而我和舅舅心中忐忑不安,便动身赶在你们身后,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事已至此,我早已托人去请少林寺方丈前来,不日便会将无念带回寺中荼毗入塔,你不必忧心。”
姜渡月恍然,忽而想起那一日茶楼之上,他瞧着小和尚沉睡之时,无意之间卜出的那一个“殇”字。如今,竟是应谶了。
二人并肩缓行,走到一处院外,窗格错落之间,依稀能瞥见一道极窄的窗影,仔细一瞧,一个少年正呆呆地坐在窗边,他发丝凌乱,遍布血泪的侧脸,点缀着苍绿的竹林,无神直视着眼前桌上的一个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