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一怔。
“我早就知道里头有人抓了阿峦和诗遗爱,我让你去,只是想看看,一个武功尽毁的废人,到底还有多少胆量。当然,我并不尽然是好心考量你。你若是死在乱刀之下,那便也是你的命了。”
换做平常,元讷断不会同他和盘托出。
平野没空思量元讷从前的设计,只觉得心头一紧,隐约察觉出些不对劲来:“元庄主,你是不是有甚么计划了……”这个计划艰难险阻,且不能为姜渡月所知。
元讷眼神一顿,旋即,否定道:“多思无益。”又道,“今夜我不过是心有所感,所以才将这些话一并托出。你不必瞎猜,猜不明白的。”
平野蹙眉,沉默良久,笃定道:“元庄主,你这是在‘托孤’。”
长袖下,元讷握紧了双手,面上却端的是一副嘲弄的姿态:“托孤?你倒是会说。可即便是我想要安排后事,也不会将幼鸣托付于你。”
“……不要做傻事。”平野避开了元讷有意为之的嘲讽,郑重道,“元庄主,幼鸣只有你一个血亲了。我知道不论我说甚么,于你而言都无足轻重,可我明白幼鸣心中所想……你若是真有个甚么三长两短,他必定痛苦终身。”
元讷心中惶惶,就连平野都看出来了……
“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元讷低声道,“尤其是如今,我和皎儿已经不能回头了。”
“元庄主,我不懂朝局,亦不懂谋略,我只明白,人活一世不过数十年,犹如沧海一粟,实在太苦太短,既能寻得至亲……不若珍惜时间。”平野垂眼,这话他倒是说得容易,可姜渡月的身份……哪里能容得下他去纵情享乐呢?
思及此,心口愈发疼了。
他和姜渡月都是孤儿,他们性格不同,可命运却又这般相同。既如此相同,却又被命运捉弄,爱恨交织,苦痛难忍。
元讷紧紧盯着他,许久后,轻叹一声:“罢了。”
他考验平野已是累了,既然姜渡月自己都难以割舍,他又何苦再无情无义。几番想要斩断情丝,断了的,又再连上,纵然血肉模糊,也教人不死不休。
姜渡月和平野是这样,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有情人,都是这样。
平野尚且不明元讷这一句“罢了”所谓何意,元讷那头忽然长声一叹,道:“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平野松开了紧绷了肩膀。
“既然我不会为难你,我还有话同你说。”元讷思忖一刹,揭开了平野心中疑云的一角,“关于当年你师伯的事情,我一并告知于你。”
说起来也不过是再俗套不过的故事。
师兄弟二人皆是不世出的天才,一个性情潇洒恣意,一个沉稳执拗。师门中为了二人谁当掌门,尝尝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大师兄却潇洒道,他同好友云游天下,断不会同师弟相争。
这一年,皇帝垂垂老矣,百姓翘首以盼那贤明太子登基,却不想东宫事变,太子谋逆——登上帝位的人,竟是那张扬跋扈的谦王。
那头朝堂动荡,师门中亦遭受大劫。
师兄闻言回门,救下门中诸人,掌门一息尚存,将掌门之位传授与他,临终前只留下了四字遗言:祸起萧墙。
恰在此时,师弟亦赶回门中,身上却没有一处伤口。
祸起萧墙,好一个祸起萧墙。
师兄性情大变,终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同师弟再无往日亲密。师弟心气高傲,怎能忍受这般怀疑?一个雨夜,他与师兄割袍断义,自刎于芳踪谷中。
“果真是芳踪谷……”记忆中,他见过那师伯几面,总是不爱笑,心事重重,面容上罩着一层又一曾朦胧青山。
“这芳踪谷,不仅是素骨同我们结义、他孤身一人自刎之处。”元讷瞥向平野,“还是他捡到那孩子的地方。”
那孩子……
平野掌心一冷。
芳踪谷本就藏匿得极深,周遭鲜有村庄,就算是小孩走丢,恰巧丢在那处想来也不常有。
可偏偏无念还记得,他的弟弟便是在那处同他走失——
“想必你也猜得七七八八,素骨生前,只有两个徒弟。一个女孩,原名刘飞湘,是青玄山下的商贾之女,后来改名叫‘醉琉璃’。另一个男孩,原名陈愿,后来他改名为……”元讷一字一顿,落在平野耳中,犹如惊雷,“——醉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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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劳动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