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招呼过后,大殿又恢复之前的笙歌曼舞,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但暗流已在其中翻涌,氛围也变得沉重。
殷诩两只眼睛虽然看着台阶下的歌舞,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殷翎身上飘。
十七年年过去,殷翎一直是长在他心头拔不去的尖刺,而警惕他防范他已成为殷诩一看到这根刺就会立即升起的习惯。
然而殷翎并不在意。
他该吃吃该喝喝,眼睛一直停留在殿中舞姬纤瘦的身姿上,时不时举起酒杯回两句敬酒的同僚。偶尔目光掠过主座上雍容华贵的帝后,也不过一笑而过,丝毫没有多余的停滞。
殷诩揣摩不透殷翎此行的用意,因此越发感到惴惴不安。
殷翎此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意。
殷诩忌惮他,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屡立战功建立起来的声威——
战神肃王四个字何其神武,可威震西域部族,可安定将士军心,也可以成为一座巍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新帝殷诩的头顶,几乎成印在他心头的一块阴影。
只要殷翎还活着,只要殷翎出现在他面前,这块阴影就会随时跳出来,挥之不去折磨他一生。
殷诩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因为让他多年战战兢兢想要守住的皇位,殷翎早就已经看不上了。
当年夺位夺妻之仇事出有因,背后纠葛深远,殷诩虽然是得利最多的那一个,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运气好的废物棋子。
这一切并非是他有能耐从殷诩手中抢走,没有殷诩,也会有殷殷栩、殷翊、殷珝,反正最终不会是他殷翎。
殷翎当然恨他,可在这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身上浪费太多感情实在没必要。
整整十七年过去,当初刻骨的仇恨和痛苦早就变质,成为了另一种更加深刻的东西。
他不需要皇位,也不需要景瑶,他想要的是一个公道——而这个公道,只能由他自己亲手为他自己讨回来。
殷翎将酒盏置于几案上。
比起被架于皇位的废物殷诩,他更想找另一个人讨要说法,时机已至,是时候该好好算一笔总账了。
观星阁
瞭望台
从宫宴上离席后,殷翎来了这里。
这里是整座皇宫最高的阁楼,往上满天繁星似乎触手可及,往下整座沂城的夜景尽在脚下。
席间多饮了几杯酒,热意上头,殷翎感到耳鬓有些发烫,拽了下束缚脖颈的黑色缎带,解衣靠在朱红栏杆前。
长发和衣袍被冷冽的夜风带起,手臂往两边一撑——整座皇宫之中,雕梁画栋的楼阙,星星点点的灯盏,尽收于那双醉意弥漫的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于特定的一点,仿佛在神游天外,看得正入神,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殷翎回身看去。
景瑶一袭华丽凤袍,身后没有跟随的宫女,金点玉缀,朱翠摇乱,整个人粲然生光,稍微拎起过长的衣摆,缓步朝他走过来。
殷翎两只手臂往背后的栏杆一撑,又是那套混迹青楼的浪荡做派,笑吟吟问她,“该是我问你,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
景瑶脚步微顿,仍是走到他旁边,看向观星阁之下的景致,“我让他们在底下等着,没人知道你在上面。”
殷翎挑眉,“那皇后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这语气听着怪怪的,景瑶被噎了一下,没理他,“从前你就喜欢站在高处,不管去何处游玩,一定要选最险的山峰、最高的阁楼去登临,以前……”
她顿了一下,没继续往下说,而是转了个话音,“看见你离开之后,我猜想你可能会一时兴起到观星阁,就想着过来看一眼。”
她没说完的话殷翎却明白。
殷翎不喜欢人多的浮华处,以前宫宴走完该走的程序,他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出来,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这座观星阁,然后在宫宴结束之前掐着时间溜回去,没人会发现他消失了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