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缰的理智瞬间被拉了回来,唯余沸腾的血液在胸腔内翻涌。
——是刚才在张异面前为他说话的白净少年。
那少年被他一副恶鬼的模样吓得跌倒在地,满脸冷汗,哆哆嗦嗦地看着距离额头仅有一寸的剑锋,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晏星河一眼。
晏星河抿起唇角,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双目之中的血色逐渐平息,忽然收回剑锋,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
那白净少年连忙爬起来跑了。
“真是让人失望。”
无执从树林里面转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附近转悠了多久,胯下骑着一匹毛色亮滑的白马,肩头衣摆沾染几片落叶,看向那少年离开的方向,只剩树丛在簌簌抖动,“我还以为你会更心狠手辣一点。且不说那人只是个小角色,死不死没人会在乎,你就算放他走,也不会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他不会感激你,说不定还会把你杀死这些人的事说出去。”
晏星河拿出手帕,擦去匕首沾染的血迹。
这玩意儿削铁如泥,连那只大网都能斩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顺着刀柄的纹路抚摸下去,在手中一转方向,递给骑在马上的人,“他要说就说吧。”
无执看了眼捉着刀刃的手指,指节有一抹未擦去的血迹,没有接过来,“你不怕这些人的朋友日后找你麻烦?”
夕阳余晖沉入山峦,深蓝色的夜幕在天边升起一线,晏星河仰起头看他,“要找就找吧,打回去就行了。”
“……”无执笑了一声,手指勾起雕琢精致的银色刀鞘,“我该说你自大还是该说你蠢?都杀了那么多个了,再多杀一个,就可以免去所有隐患,很难选吗?就因为他为你说了句话,你就大动恻隐之心,舍不得杀了?”
晏星河本不想与他多说,但无执勾着那刀鞘玩来玩去,就是不接,似乎他不说个明白,就要跟他在这里耗到天亮。
晏星河还记挂着清算妖丹的最后时辰,略一斟酌,对他说,“跟恻隐之心没关系,他离开后会感激我还是会将今夜之事说出去,这也不重要。恩是恩仇是仇,恩仇之外就是无辜的人。报仇与滥杀之间有一条界线,永远不越过这条界线,这是我的原则,我手中的剑只斩该斩的头颅,不杀无辜的人。”
无执一愣,那只匕首终于落入他的掌心,“你对他心生怜悯,所以不忍杀他。软弱就软弱呗,为自己找的借口还挺像模像样。”
晏星河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顺着小路往山脚的方向走,“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匕首握于掌心抛了抛,晏星河冷言冷语,无执却越发有兴致,玩味地勾了一下唇角,打马跟上那道走远的背影。
“天黑之后长佑山中到处都是野兽,”无执看向他脚下,衣袖处流出来的血滴了一路,漫声说,“像你这种一边走一边滴血的,山精野怪最喜欢了,还没下山就要被掳走,抓进洞穴剥皮拆骨大卸八块。可能还会被存起来捆在角落,每天撕你一块肉吃,这种吃法最新鲜了。”
“……”
这人虽然满嘴胡言乱语,但黑夜的确是野兽横行的时刻。
天幕才刚落下去,就有狼嚎和虎啸在林中低沉地响起,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在旁边穿梭,引得草丛窸窸窣窣作响,黑暗中似有无数双兽眼在窥伺。
晏星河毕竟只有十三岁,就算刚才一时暴起杀了人,心里却也是没底的。
冷风刮过脊骨,他脚步微顿,随即一言不发地加快步伐,闷着头一路往前走。
无执看出来他怕了,顿时跳得更欢,勒紧缰绳得意洋洋地走在晏星河旁边,马蹄声踏踏地响起,他对晏星河说,“不如这样,你开口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勉强给你腾个位置,骑马带你走出长佑山,你看如何?”
晏星河斜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无执锲而不舍,“我给了你剑谱和心法,还每天晚上顶着冷风陪你练剑,这不是师父是什么?我都为了你做这么多,让你叫声师父你都不愿意,小闷葫芦,你这样我可就要伤心了。”
……这话说得,好像每天晚上练剑练得大汗淋漓的是他,坐在石头上吹风喝酒的人是晏星河一样。
晏星河说,“我不会拜你这样的人为师。”
这话可就叫无执特别感兴趣了,微微俯下身,长发随之从后背滑落,探了个脑袋凑到晏星河面前,去看他脸上表情,“我是什么样的人?”
“……”晏星河默默离他远了点,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看着就很不靠谱,根本就不像个师父。”
无执恍然,“你肯定喜欢风无彻那样的,像他那种温柔、善解人意的,最靠谱了。——可惜他已经有了徒弟,我看他那个小徒弟宝贝他得很,你现在再去拜他为师,就要跟人家争宠了。按照你这个性格,肯定争不过别人,到时候落了下风被风无彻冷落,又要一个人躲在竹林底下哭鼻子,你说你何必呢?”
“……”晏星河怒气冲冲地瞪他,“我不会拜任何人为师。”
说完加快脚步,把无执远远的甩在后面。
无执哈哈大笑,打马快走几步,伸手从背后一捞,把晏星河捞起来放在自己面前。
晏星河眼前一片恍惚,再安定下来时人已经坐在马背上。无执揽着缰绳慢慢悠悠往前走,手臂从他腰下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