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河低着头站了会儿,手里转动着早就没那么疼的手腕,目光乱七八糟的乱瞄。
忽然一愣,他涉水过去看了看池子旁边叠着的衣服,手指头一勾,从几层红纱里边儿勾出来一只缀着穗子的香囊。
苏刹眼皮一跳,也顾不得逮着那点儿关还是不关的尾巴纠结了,走过来就要从他手里头抢东西,“你这人怎么回事,二话不说乱翻别人衣服是个什么习惯?”
他越是跳得快,晏星河越不让他挨着,转过身轻轻巧巧的避开了人,攥着那只香囊放在胸前。
手掌心的水透过镂空的图腾渗了进去,那里边儿的香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一遇到水,梅花气味的冷香就越发张扬的蹿了出来。
晏星河一根指头挑着香囊的系绳,拎在苏刹眼皮子底下,左右晃了晃,“我的。”
苏刹一噎,难得心虚起来,心思滴溜溜一转,那对大耳朵猛地弹起来,理直气壮的说,“什么?谁说是你的,要真是你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上?它现在既然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
“……”
这白毛狐狸强词夺理也要夺得气势汹汹,连脸皮都不带红一下,晏星河颇为无语的看了看他,一低头,又看了看指头底下那只香囊。
他待在天下第一剑的时候,住的那间房里边儿窗户帷幕之类的地方挂了很多香囊,床帐上配着绶带一左一右挂了两只,用来熏香外加装饰的,他每天起床第一眼就能看见,这玩意儿分明就是其中一只。
他把玩着这只圆滚滚的银色小球,里面丸子形状的香料也跟着上下乱翻,想了想,“你去过天下第一剑了?”
“哼,”说起这事儿苏刹就来气,冷笑道,“去了,不光去了,还见过了那个破剑庄的当家。说起来我回头还得专程过去谢谢他,要不是他信誓旦旦的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哪儿一路跑到塞北,像个被人诓得团团转的傻子似的吃了一肚子西北风。”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晏星河稍微思忖,料想这玩意儿闯到天下第一剑的时候,指不定是个目中无人张牙舞爪的剽悍姿势。
晏二叔出了门往外边儿一看,没准儿还以为他是来晏星河寻仇的,心里一防备,肯定不会把他们真正的行踪透露出去。
晏星河捏着那只香囊揣进了袖子,“二叔他又不认识你,故意那么说也是为了保护我,你回头别跟他为难。”
苏刹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当时被自己踩在脚底下那只牌匾上面的“晏”字,“那里边儿走出来的不光有你口中那个二叔,还有一个女的,他们——还有跟在你身边那对姓晏的兄妹,跟你什么关系?”
袖子湿漉漉的,粘在手臂上又重又凉,晏星河低头顺了顺,犹豫了片刻,“他们是我家人。”
“嗯?你——”
苏刹嘴巴一张,好险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蠢话给勒了回来。
百花杀那地方挑选人颇有章法,专门收留孤苦无依的小孩儿,还是个八九岁的小豆丁的时候就把人带回去培养。
这些小孩大都举目无亲,在外面常年遭受欺凌,每天过的是睡桥洞和野狗抢饭的日子,骤然遇到有人收留和栽培,那简直就等同于在黑暗中抓住了唯一一线曙光。
再加上营中恩威并施循循善诱,这群人学有所成之后,个个把百花杀的主人当成他们的再生父母誓死效忠。
这套招数不知道是他家主人想出来的,还是那位白衣军师出的主意,但不得不说实在是高。
孩子们还是个根骨不齐的苗的时候,就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信念,招蜂引蝶宫的毒丸拴的是手下的身,这套操作却在不知不觉间拴牢了手下的心。
晏星河既然是从那里出身,后来能背叛主人为苏刹卖命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对方还有一群家人?
瞧着晏星河的样子好像不打算多说,苏刹想了想,虽然很是好奇,暂时却也不准备逮着藤子咄咄逼人的追问。
他朝对方走近了一步,捉起来晏星河的下巴,拇指轻轻在那点儿光滑的弧度上摩挲,笑说,“那满嘴假话的老头虽然是你的家人,可他诓得我来回跑的那几千里也不是虚的,你知道的,我平生最讨厌有人把我当傻子哄着玩儿……”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晏星河听出了点儿钩子的意思。
但是理在对方手上,他只能顺着那点儿鱼饵认命的咬了上去,“你想怎么样?”
苏刹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唇角一翘,笑得像个大尾巴狼,“你自己过来亲我,要是亲得叫我满意了,看在那老头跟你一样也姓晏的份儿上,我暂时就不跟他计较了。”
晏星河看了他一眼。
苏刹闭上眼睛,靠着池子等待对方献上这一吻,懒懒散散的鬼样子好似那个满脑子美人爱妃的误国昏君。
晏星河看得无语,无语完了又有点儿想笑,迎着月色涉水走了过去,透亮的涟漪在腰后一层层荡开。
嘴唇上轻轻一软,对方的气味像一阵刮错的风,还没完全落下来就给掠了回去。
苏刹睁开眼睛,那一抹修长的黑影已经跳上了墙头,花树簌簌飒飒的抖动起来,安静不动了。
他瞥下视线摸了摸唇角,那地方残留了点儿余温,跟面前还未散尽的香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