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棺椁落定的闷响尚未散尽,混沌深处忽然亮起一点幽蓝。
那光芒起初如萤火,转瞬便化作丈高的巨鼎,三足两耳,周身刻满日月星辰,正是玖鸢在古籍残页上见过的乾坤鼎。
鼎口腾起紫烟,竟凝成半透明的漩涡。
玖鸢眼睁睁看着那些被太极图吞噬的虚影、血池里炸开的黑气、甚至萧烬袖角沾过的霜花、师傅烧剩的衣角,都如归巢的鸟雀般被卷入鼎中。
她瞧见无数个萧烬:有披甲执剑的将军,有卧于病榻的书生,有在祭坛前与她对峙的黑衣人,个个眉眼分明,却在触到鼎壁的刹那化作金粉。
又瞧见无数个翊衡,或在藏经阁抄写经文,或在离火中闭目盘膝,最清晰的是那个吊在梁上的身影,勒痕处的血珠滴进鼎里,竟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
“茁茁!”玖鸢忽然惊呼。
她看见无数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有的在玩青铜碎片,有的在啃凤羽,最后都手拉手跳进漩涡。
应龙的虚影也在其中,时而化作凤羽龙首,时而化作金红色的光流,盘旋三匝后,竟对着玖鸢的方向叩首,才缓缓沉入鼎中。
鲛人太后的珍珠泪、彩月的银钗、先帝的龙袍碎片、阿绣绣了一半的鸳鸯……
世间万物,无论贵贱,皆被这乾坤鼎照单全收。
鼎身的星辰纹路渐渐亮起,像有人用朱砂重新描摹过,那些金粉在鼎底聚成小小的漩涡,转着转着,竟浮出一张人脸——正是混沌之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
“这鼎里,藏着你未走完的路。”那声音从鼎腹传来,带着鼎身共鸣的嗡鸣,“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玖鸢伸手去触鼎壁,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青铜,脚下的混沌忽然裂开,她整个人失重般坠向鼎口。
风声在耳畔呼啸,那些被吸入鼎中的人影忽然在她眼前炸开,化作漫天流萤,竟在她周身织成霞帔。
再睁眼时,已立于白玉阶上。
阶下百官俯首,三呼“女王万岁”,声浪撞在金砖铺就的大殿穹顶,震得梁柱上的金龙浮雕仿佛要活过来。
她低头,见自己身着十二章纹的玄色王袍,左手边站着应龙,金红色的凤羽龙首化作锦衣少年,竖瞳里是化不开的温顺。
右手边是茁茁,粉团似的孩童穿着虎头靴,手里攥着半块青铜碎片,见她看来,便咯咯笑着递过来。
“这是……”玖鸢喉头发紧,指尖触到王袍腰间的玉带,那玉上雕着太极图,阴阳鱼的眼睛竟是两颗赤晶,与青铜棺椁里人影眉心的晶石一般无二。
“女王陛下,该临朝了。”阶下传来苍老的声音,玖鸢低头,见是个身着紫袍的老臣,颔下胡须雪白,脸上沟壑纵横,却偏生有一双孩童般清澈的眼睛。
这张脸,她既熟悉又陌生,那分明是紫薇大帝的模样。
“紫……”她刚要开口,老臣已躬身退下,捧着一卷竹简的侍女走上前来。
那侍女梳
着双环髻,眉眼弯弯,正是阿绣的模样,只是嘴角总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像幅画上去的表情。
茁茁握住她的左手,掌心温热:“娘亲,别发呆,父皇还在殿外候着。”
玖鸢心头一震:“父皇?”
“是呀,”茁茁仰起小脸,举着碎片晃了晃,“父皇说,等你看完这卷《鸿蒙定轨书》,就带你去看他新铸的鼎。”
《鸿蒙定轨书》?
玖鸢接过竹简,指尖刚碰到竹片,那些烫金的文字忽然活过来。
竹简入手微凉,烫金文字忽然簌簌而动,竟顺着竹篾纹路游走,活似春蚕啃食桑叶,沙沙声里透着股陈腐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