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相击的声响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里翊衡跨马执枪的英姿,与眼前这面目全非的残魂渐渐重叠又撕裂。
他说“傀儡”二字时,黑雾凝成的嘴角勾起扭曲弧度,让她无端想起太液池——深不见底的黑,泛着腐臭的怨。
玖鸢掌心火剑突然发烫,凤凰火纹在皮肉下突突跳动,却暖不化她浸在寒潭般的五脏六腑。
“本该属于我们的孩子!”
当翊衡的残魂说出这句话时,玖鸢感觉心口一阵剧痛。
茁茁在身后的啼哭混着血藤的嘶鸣,刺得她耳膜生疼。
玖鸢望着残魂指甲缝里翻涌的黑雾,恍惚又见着那年红豆蛊发作时,翊衡蜷缩在榻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不肯叫一声疼。
此刻这双手带着刺骨寒意伸来,倒像是要将她的心活生生剜出。
玖鸢凤凰火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烧得她眼眶发烫。
十六岁上元夜的莲花灯,月下共饮的交杯酒,还有一起赏荷花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转。
可眼前这人眼瞳里翻涌的暴戾,分明是被幽冥业火淬炼过的怨鬼。
她突然想起那句“人心最是易变”,原以为翊衡的情义能冲破生死,却忘了执念入魔,再炽热的情也会化作噬人的刃。
软剑当啷落地,惊起满地血藤呜咽。
玖鸢望着残魂眉间摇摇欲坠的朱砂痣,那抹红在黑气里如同一滴凝固的血。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哭腔,震得缠绕在脚踝的血藤都颤了颤。
原来生死相隔不仅隔了阴阳,更隔了执念成狂的疯魔,隔了被岁月扭曲的真相。
“住手!”玖鸢慌忙去拉孩子,却被血藤缠住手腕。
藤蔓上的人脸同时发出呜咽,每一张都与翊衡年轻时相似。
她望着残魂眉间摇摇欲坠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上元夜,他也是这般眉间点朱,骑着白马穿过朱雀大街,将一盏莲花灯系在她发间。
“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你?”翊衡残魂踉跄着逼近,黑气在两人之间翻涌成血色帷幕,“我要的是你亲口说一句‘我错了’,要你将这九重天上的凤印碾碎,要你陪我去幽冥走一遭!”
他枯槁的指尖擦过玖鸢脸颊,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凤凰火灼伤,“可你连这点都不肯给我……你永远就在乎你那点好奇心!”
玖鸢弃了火剑,任血藤缠上咽喉:“你要如何才能解脱?”
“解脱?”一个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她的耳根呢喃。
玖鸢站定了。
她看见他了——那个倚在廊柱下的影子,半透明的,像一袭被风吹皱的旧袍子。
翊衡的残魂。他的甲胄已经碎裂不堪,裂缝里渗出点点星光,那是玄甲军的魂魄,三千个不得超生的亡灵。
“翊衡。”她唤他,声音很轻,怕惊散了这缕游魂。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大祭司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缓缓直起身,那些星光便从他铠甲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哭泣般的声响。
“鸢儿,你不是喜欢窥天吗?”
玖鸢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眉目如刀,笑起来却温柔得能化开三冬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