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一瞬一瞬地从对方脸上扫过,转而又看向其他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好像慢速播放的影片,一帧一帧,任何细微的表情或者说话时的动作,颠勺时轰然燎直半空的火焰,和厨师勾芡时半洒在空中的液体全都清晰可见。
那边厨师将菜盘往外一放,小胖子端着托盘走了。
后厨传菜就像流水线,员工们都一排站在长案边,他一走,郁燃自然就站到了最边上,他下意识摆好托盘,脑子里却仍然有些恍惚。
嘈杂的环境、潮湿微滑的地板,满是划痕但又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长案台。
还有空气里交杂在一起的各种食物香气。
过于真实的环境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11号包厢的小米辽参好了。”
餐厅的小米辽参按位算,八个深碗坦口的餐盘摆出来,郁燃往自己托盘里错落着放了三个,转身出去。
走出后厨是一道走廊,往左是人声鼎沸的大厅,往右是私密性很好的包厢。
光洁的大理石上铺着暗红色的毛圈地毯,走廊两侧墙壁上造型古朴的壁灯亮着,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灯具。
熟悉的装修风格,是郁燃十八岁离开凌家后工作了很久的一家高级餐厅。
他端着托盘往前,走了几步,又后知后觉停下来。郁燃低头看向自己踩实了地面的双腿,左右抬起,挨个晃了晃。
他明白了,他确实是在做梦。
毕竟眼睛还在,腿也完好,是他不知道梦过多少次的妄想。
郁燃曾经并不叫郁燃,他顶着凌叶这个名字,度过了十八年。
十八岁,是郁燃人生的分水岭。
在这一年,他知晓了自己是凌叶走失寻回无果后,用以填补养父母痛失爱子的替身。
也是这一年,他找回了亲生父母,和他们蜗居在破烂的筒子楼里,无忧无虑了十几年的豪门少爷,开始为生计发愁,没日没夜的兼职累垮了身体。
还是这一年,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养父母一家,突然性情大变,要打断他的腿,要用他的眼睛去换取亲儿子的光明。
仍旧是这一年,他彻底失去了未来,在地下室里苟且了十年。
这十年来郁燃经常做梦,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日日夜夜都在反刍,他的日常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自虐似的咀嚼着他短暂又戛然而止的十八年人生。
他总在后悔“如果当初……”,又时常幻想“要是那样……”。
他给自己编织过无数逃离既定命运的可能性。
然后又在从梦中醒来后,于黑暗中枯坐。
这一套流程,郁燃再熟悉不过。
看到他来,包厢服务员拉开操作间的门让他进去。
她对郁燃道:“等下上菜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
装辽参的盘子沉,一个托盘上放了三四个,她一个人不好操作。
郁燃没有拒绝,两人前后进了包厢。
包厢里八个人,有男有女,张张脸都稚嫩又年轻,郁燃轻扫一圈便收回眼,托着托盘跟在女生身后。
两人一位一位上着菜,突然,郁燃听到一声:“凌叶?”
原本闹腾的包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他不由抬眼,看向出声的人。
对方坐在郁燃对面,单肩挂在椅背上,姿势吊儿郎当,表情不怀好意:“怎么多日不见,沦落到来端盘子了,你爸妈没给你生活费——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已经不是你爸妈了。”
男生扬声对在场众人道:“最近凌家找到亲儿子那事儿你们都知道吧?啧啧啧,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听说年纪轻轻就一身毛病,特别是那腿……”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郁燃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将双手搭在郁燃肩头,像众人介绍:“这位,就是顶替了对方在凌家锦衣玉食十多年的凌家养子,凌叶。哦不对,凌叶这名字可是属于人家真少爷的。”
安静的包厢又热闹起来,有人问:“什么情况?”
又有人说:“凌家那事你不知道吗,最近圈子里都传遍了。”
“他就是那个人家亲生儿子回来接受不了,和凌家断绝关系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