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饶新夏温声答复,抬手拉开挂着铃铛的木门。
‘叮铃铛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温暖的气氛和浓郁的奶酪香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略一扫眼,店内不到十张餐桌,此时窗边的唯一的空位旁,一位个子很高的服务员正清理着,见她们进门,对方扭头微笑一下,示意可以坐到这边来。
菜单是红褐色的纸页,上面手写着简单的餐品。
“我们要不要也吃奶酪火锅?”稍稍望了眼邻桌噗通冒泡的搪瓷锅,贝阮捏着菜单轻声问着,手边是半个还没吃完的奶酪饼。
目光落在那人被室外风雪冻得微红的鼻头,饶新夏眸光微晃,点了下头。
贝阮似乎没有要将车上的不愉快,继续延续到午餐的意思。神色语调间,也不见刚刚那些沉郁的无奈,和浓稠的失望。
她看着她的眼神一如过往,只是少了些过去的随性恣意,多了几分厚沉的流连往复。她与她说起小镇覆雪的屋顶,言及雪道上曾望见的山峦,轻声感慨时光流逝的无感,偶尔也稍稍触及过去哪些模糊又暧昧的痕迹。
在贝阮细缓低柔的声调里,这顿饭吃得黏腻又疏慢。
让另一个话语不多的人,在逐渐温暖的体温中、在被酒精浸泡的奶香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沉沦、再被拉起的循环往复。
对面的人用熟悉的调子不断将过去倒带,酿酒一般,把酸甜弥散的成熟果实破皮、压榨,让她的心绪在平淡的语气,和沉静的话音里被反复浸泡,不断渗透。
手边似是混着旧日风味的葡萄酒,被一次次倾倒进嗓子里,仿佛是将自己亲手酿出的苦果慢慢饮尽。
有些泛出赤意的眼眸微抬,被长睫半掩的目光,怀着自欺欺人的意味,在局促的视野里散漫游荡。
另一只玻璃杯中的红色液体,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光影,晕染在白皙修长的指尖,锅里浓稠的食物在炉子上被加热至翻滚,像金黄的绸缎覆在海浪上起伏。
胡桃木的桌面细纹,镌刻着她无法理解的生命纹理,一路延展至墙壁和窗沿,似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而去。饶新夏的视线在红色的锅子、白色的餐盘、银色的刀叉和透明的酒杯上来回逡巡,唯独就是不从桌面抬起头,往对面多看一眼。
从卧室出来时,贝阮已经穿好了外套。
直至刚刚在室外裹上的寒气被屋内热意蒸发,面前的人将外套拉开,饶新夏才恍惚注意到,搭在羽绒服里面的那件羊绒衫,颜色看似平淡单调,在肩部的设计上却似乎有些过于大胆。
奶酪锅被端上来时,贝阮脱掉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隔着眼前朦胧的雾气,呼吸在慌促中骤然凝窒起来。
在过去十数年间,她坐在贝阮演奏会现场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清楚知道那人偏爱什么样的礼服出场、更愿意让自己在台上展现如何的姿态。
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艺术家,姿态优雅、气质高贵,用那些轻灵、沉着、富有爆发力的动作,一次次从纤瘦的身躯中,迸发出热烈而澎湃的力量。
当情绪被音律调动之时,身处台下的她会睁开眼,任目光久久凝滞、镶定,静落在随弹奏而起伏的轮廓上,由心绪不自觉被扯动、被牵引,随目光一起被那身影带动,让跃进脑中的每一个音符勾起、再摹画,内心深处对那人早已刻骨的记忆。
她总是会被钢琴前,如梦幻般美好的贝阮吸引。
姿态舒展的锁骨盛接住浮光掠影,似景似画,如宇宙星河流淌,令周遭一切都失了色、淡了调。肩下精致的线条,像是翩飞的羽翼,在她心湖中央扇动起一场剧烈的风暴潮。
她比那些对此用上各式赞美的乐迷、粉丝,更清楚、直白地了解,被形容为‘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似万千光华交汇其间的锁骨’、‘纤薄静敛柔润似水的肩线’……究竟是如何的样子。
是她为之深深着迷的样子。
酸麻的懊丧感,在满室的温暖奶香中再一次袭上心间。
“今天好像是冬至。”已经放下了餐具,只微微晃着手中玻璃杯的人望着窗外。
饶新夏有些恍惚地抬手看表,日期窗口跳在12。21,但西历的数字看不出农历的节气,她仿佛这才回过神,又拿起了放在桌角的手机。
“是冬至,我看菜单上好像有nusstorte,要不要点一个,就当本地限定汤圆好了。”
贝阮被这个提议惹得笑了笑,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