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许给妾的这一切都很美好,只可惜皆非妾之所求。”
刘瑜想问邵玖要求的到底是什么,邵玖只是在素绢上的山水之间添上一只白鹤,白鹤悠然,独上蓝天。
“陛下,妾很喜欢庄子《大宗师》中的一句‘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陛下以为呢?”
“阿玖想要与朕相忘于江湖吗?可是朕舍不得。”
“阿玖这一生经历过微末之时的低贱渺小,也经历过显达之时的富贵荣华,如今看来皆不过是白驹过隙,浮云流水罢了。
陛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又何必强求呢?”
“阿玖,你不要和我说这些道德文章,朕知道你素来擅长清谈,朕不是来与你清谈的,朕是要告诉你,当年的誓言朕从没有忘记。”
刘瑜知道邵玖的离开几乎已经成为必然,他留不住邵玖,哪怕强求将人留了下来,她的心也不会再属于这个地方。
“陛下,妾离开难道不好吗?”
刘瑜说不清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他的心底是不愿邵玖离开的,邵玖的身体是没有条件能够支撑她离开的。
“至少再等一等,等来年开春,等你身子略微好些,不用太着急的。”
果然不过是经秋风一吹,邵玖就咳嗽起来了,邵玖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确不会允许自己走太远的路途,无论她多么痛恨这具困住她灵魂的躯壳,此刻她也不得不依靠这躯壳艰难地求生。
邵玖答应刘瑜,等来年开春,她才会离开。
在这个冬天邵玖一直闭门谢客,哪怕是素来与她交好的妃嫔也难得见上她一面,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邵玖渐渐将自己所有的关于狄族史的手稿交到梁春华手中,梁春华已经开始独自处理编纂的一系列事宜了,在邵玖的支持下,十六七岁的梁春华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使命。
邵玖心底清楚,她是有些对不住梁春华,这个只跟了她两年的弟子,当初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收下她,也不曾传她几分真本事,如今她已经决心要离开,却将这样的重担交到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身上。
“春华,你可以的对不对?不需要太过急切,你还年轻,还有着无尽的机会,一点点去尝试,去留下些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邵玖拉住了梁春华的手,梁春华一直不敢担下这样的重担,她在害怕,她还年轻了,年轻气盛,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将这样的事情交到她手上,她没有信心可以去做好。
“老师,狄族史是您当年提出来的,也唯有您才可以,弟子才疏学浅,不敢担这样的重任。”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才是做学问的道理,春华,当初在典学时,是你的傲气吸引了我,可少年人不能只有傲气,还需要有畏惧,如今你做得比我要好。
当年若我有了你两三分谦逊之道,或许就不会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可以独行游学,以至于遭此后祸乱。
春华,论谨小慎微,为师是不及你的,你比我更适合编纂狄族史,我所知的这两年也都尽数告知你的,你如今所欠缺的不过是对于经典的积累罢了,但这是最容易的事,你还年轻,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挥霍,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去积累的。
唯有你这颗不竭求学之心是多少人都没有的,将事情交给你,为师放心。”
梁春华还是很担心,这些日子她服侍在邵玖身侧,邵玖教给她治学的方法,这些都是世家名流不外传的手段,可邵玖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梁春华,至于梁春华能领会多少,就不是邵玖所能左右的。
“我少时就读完了十三经,对于古今的典籍多少都有些了解,后来入了北朝,也阅读到了不少失传的孤本,心中已经是极为满足的,原还想着将我这一生所得尽数传你,不想到底是没这个机会了。
春华,你是个聪慧之人,必然能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学问,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让你来做这个‘兰台令’,兰台清静,远离前朝后宫的是非,是个最为安静治学的所在。”
邵玖在离宫前为梁春华安排好一切,对于这个弟子,邵玖将自己对于求学的期盼尽数交到了这个孩子手中。
她自己期盼而未能做到的,邵玖希望梁春华可以做到,至少可以比她幸运一些,不必要太过凄苦,终究能在经典中找寻出一两丝自在。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赋出自《晋书》
诗出自古诗文网
第172章放手(二)
上元节前夕,天子立孝仁皇后遗子——宜城君为太子。
刘瑜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邵玖,可邵玖到底还是离开了,离开那天正好是春三月,春雪还未消融,碧天白云,邵玖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皇城。
刘瑜看着邵玖的马车渐渐远离,手中捏着邵玖曾赠送给他的诗词,泪水划过脸颊,他终究是没能留下邵玖。
邵玖这次离宫,除了几套常衣,和两三卷书和那柄佩剑外,旁的什么都没带,在离宫的那天,她卸下了自己头上所有的头面,绾了一个民间妇人常挽着的发髻,也不过是缀以普通的珠花,做寻常妇人装扮。
她走得很干脆,刘瑜赏赐给她所有的绫罗绸缎、珍奇珠宝她一件都没有带走,她似乎真的就要这样一走了之。
徐淑妃站在刘瑜身后,随刘瑜一同目送邵玖的离开,邵玖在离开前赠送给她三卷长三尺素帛,里面画的是《诗三百》中提及过的植物动物,那是邵玖原本打算给兰之启蒙用的,如今兰之已亡,这东西对于邵玖来说就没什么作用了。
“夫人还会回来吗?”
徐淑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泪水濡湿的眼眶,她自入宫来,和文夫人就以文相交,两人私交甚笃,文夫人是她在这幽暗的深宫中唯一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