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夫人将死,没必要在死前还要受此等屈辱。”
邵玖沉默不语,拿起筷子,默默吃着慕容尚送来的饭菜,慕容尚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邵玖,心中越发对邵玖好奇了。
“难道夫人就不怕本将军下毒吗?”
“将死之人,怎么死有差别吗?”
“其实夫人一开始就不该入我军营的。”
“我来找阳平王为的是洛阳城的百姓,不是为我自己。”
“夫人又非北朝人,何必为了北朝牺牲至此?”
“百姓始终是无故的,大丈夫当于乱世建立功勋,可对于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只是老百姓,太平安宁的日子才是他们追求的。
人人都说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对于慕容将军来说,谋逆是为复国,对于我来说,谁赢都不重要,只是放眼天下,再找不出一人比刘瑜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了。
刘瑜有很多确定,他好存小义而不顾大义,他疑心伪善,他好武斗狠,背信弃义,又好许诺,从个人小节来看,他有着数不清的缺点。
可有一点,是别的人都比不了的,他是真心要给天下一个安宁,要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严刑明法,举贤任能,他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君王。”
慕容尚沉默不语,他听着邵玖的话,心里也承认刘瑜对于邵玖的评价是颇为公允的,只是他是燕国宗室他的使命就是复国。
刘瑜再好,他们也只能是敌人。
“以前我也听闻过一些节义之人,听着他们的故事,只不过我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吗?”
“其实以前我可不信,可不知怎的,就是想试一试,或许是活腻了。”
“活腻呢?”
慕容尚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哑然失笑,这真是个令人意外,却又理所应当的答案,似乎除了这个,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人这一生寿命总是有限的,命运却是充满了无常,在这短促的一生,我们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很少,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自己做一会主吧。”
“你做了这么多,可你有没有想过,刘瑜不会感激你,史书上也不会有你今日的义举,甚至连这次叛乱,日后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
邵玖肠胃一向不好,这一番折腾早已是心力交瘁,勉力支撑,纵使勉强自己吃些东西,也很有限,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我并不为史书留名,圣人无名,神人无功,我所求的,唯心而已。”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能明白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能不能明白彼此话中的含义并不重要,邵玖很高兴,能在死前有这一番谈话,慕容尚不是知己,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温夫人聪慧过人,尚佩服,敬夫人一杯。”
两人饮了一回酒,慕容尚说起,他帮邵玖的原因。
“尚有一个弟弟,就在典学,他曾对我提起过夫人,心中对夫人感佩之至,夫人对他有半师之谊,只可惜,尚救不了夫人,只能以此薄酒,来表达尚的感激之情。”
邵玖原本还在奇怪慕容尚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此时才明白因果,笑道:
“将军乃一世英豪,只可惜托生于皇室宗族,国破家亡,只能取此自灭之道,惜哉惜哉!”
两人推杯换盏,聊尽平生快事,笑言嬉戏,竟不似将死之人。
邵玖原有意劝慕容尚降刘瑜,但又想慕容尚乃是一英豪,如今阳平王已是穷途末路,慕容尚仍追随其左右,意图复国,可见其心性之坚,她若是劝了,反倒是辱没了这样的人物。
遂不言语,只与其谈论些闲语。
邵玖饮了许多酒,已有了些许醉意,执筷敲杯,唱道: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其音悲切,其曲感人。
邵玖一夜未眠,天将启明之时,见西边有一明星闪烁,想到自己漂泊半生,曲意逢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终究还是免不了要丧身异乡,不由落下泪来。
邵玖早知此为死路,却还是这样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翠微一行人,当日她放翠微等人出宫,就是想为她们寻一条生路,不想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拖累她们。
被推出去的时候,邵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慕容尚。
“将军,玖一死不足为惧,只是可怜了妾身边的两个宫人。玖想问问将军,她们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