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轰然倒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京中激起的滔天巨浪渐渐平息,但余波仍在暗处涌动。依附二皇子的官员或被清算,或夹紧尾巴惶惶不可终日。而六皇子萧珣的威望,则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皇子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投帖拜谒、表忠献媚者不计其数,但都被游夜冷着脸挡在了威严的府门之外。府内,却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馨。辛久薇的心境如同拨云见日。父亲虽仍在匀城昏迷调养,但游夜每日传回的密报都显示脉象日益平稳,太医言道苏醒有望。压在心头最大的巨石移开,又有萧珣那句“心之所向”的郑重承诺,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眉宇间少了几分沉郁和谨慎,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明媚和安宁。她依旧住在暖阁,但身份已悄然不同。下人们的态度更加恭谨,带着心照不宣的敬畏。辛葵每日都喜气洋洋,仿佛自家小姐明天就要成为皇子妃。萧珣依旧忙碌,朝堂格局骤变,权力真空需要填补,后续的政务千头万绪。但他每日回府的时间明显提早了,即使有紧急公务,也大多带回府中书房处理。暖阁,成了他处理完朝堂纷争后,必然要踏足的港湾。两人的相处,在捅破那层窗户纸后,进入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状态。虽然萧珣依旧话不多,神情也多是冷峻,但那份冷硬在面对辛久薇时,总会不自觉地融化几分。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辛久薇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对着萧珣送的那方胭脂冻砚台,专注地临摹着《兰亭序》。她的字迹在萧珣偶尔的提点下,笔力确实沉稳了不少,娟秀中透着一股韧劲。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萧珣走了进来。他今日似乎结束得早些,身上还穿着亲王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冗杂事务后的放松。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走到她身后,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笔走龙蛇的字迹上。辛久薇察觉到他的气息,停下笔,抬起头,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温婉的笑意:“殿下回来了。”“嗯。”萧珣应了一声,俯身靠近,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刚写的一个“之”字,“这一捺,收势可再利落些。”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冷冽的松墨香。辛久薇脸颊微热,依言提笔,按照他的指点重新写了一遍。果然,字势更显精神。“这样?”她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求证的亮光。萧珣看着那明显进步的字迹,又看看她近在咫尺、带着期待的清丽脸庞,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尚可。”他淡淡评价,随即目光扫过她手边,“药喝了?”辛久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旁边小几上那碗早已凉透的、黑乎乎的药汁。林晚意开的调理方子,苦得让人舌根发麻,她总是磨磨蹭蹭不想喝。萧珣眉头微蹙,直接端起那碗药,走到炭炉边的小铜壶旁,将药倒进去重新温着。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喝了。”他将重新温好的药碗端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辛久薇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苦药,小脸皱成一团,小声嘟囔:“太苦了……”萧珣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孩子气模样,眼底深处的那点笑意更深了些。他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玛瑙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蜜渍金橘。他捻起一颗,直接递到她唇边。辛久薇看着唇边那颗散发着清甜香气的金橘,又看看萧珣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带着坚持的脸,心跳漏了一拍。她迟疑了一下,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将那颗凉丝丝、甜滋滋的金橘含了进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甜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化开,冲淡了对苦药的恐惧。辛久薇红着脸,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味依旧霸道,但口中残留的甜意却让她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萧珣看着她喝完,将玛瑙盒子放在她手边。“下次喝完药再吃。”他语气平淡地吩咐,仿佛刚才那亲昵的投喂再自然不过。“嗯。”辛久薇低低应了一声,耳根红透,心里却像是被蜜糖泡过一样甜。萧珣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游记翻看着。辛久薇则重新拿起笔,继续临摹字帖。暖阁内阳光静好,药香混合着墨香,流淌着无声的暖意。偶尔目光相接,无需言语,便已胜过千言万语。辛云舟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能丢开拐杖,在庭院中缓慢行走。看着妹妹与萧珣之间那自然而然的亲密氛围,作为兄长,他心中感慨万千。担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妹妹有了一个强大而真心待她的依靠。他私下里也郑重地向萧珣表达了谢意和托付之意,萧珣只回了他两个字:“放心。”日子在细水长流的温馨中缓缓流淌。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这日,辛久薇在辛葵的陪同下,去忠勇伯府探望老夫人。老夫人身体越发硬朗,精神矍铄。见到辛久薇气色红润、眉目舒展的模样,老人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体己话。“薇儿啊,看你这模样,老身就放心了。”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目光慈爱而通透,“六殿下待你,是用了心的。这男人啊,冷面冷心未必是坏事,关键看他心里装着谁。他能为你,把那搅风搅雨的萧玦都掀翻了,这份心意,比金子还真。”辛久薇脸颊飞红,低声道:“姨母……”“害什么羞。”老夫人笑道,“老身是过来人。你呀,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她话锋一转,眼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京城啊,就是个大染缸。六殿下如今风头正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在他身边,难免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那些世家贵女们,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心思可多着呢。”辛久薇心中微动。老夫人的话提醒了她。她与萧珣的关系虽未正式公开,但皇子府上下心照不宣,京中嗅觉灵敏的权贵们,恐怕也早已窥得端倪。平静之下,或许正酝酿着新的波澜。果然,没过几日,一张烫金的请柬便送到了皇子府,指名是给辛久薇的。落款是——荣昌公主府。荣昌公主是今上的胞妹,地位尊崇,性子爽利,最爱举办各种花会雅集,是京城贵妇贵女圈的风向标。能收到她的帖子,是身份的象征。辛久薇拿着这张沉甸甸的请柬,有些踌躇。她从未参加过这等规格的宴会,更不知京中贵女圈的水有多深。“不想去便不去。”萧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请柬,眉头微蹙。显然,他对这种贵女间的应酬毫无兴趣,也不愿辛久薇去受那份拘束甚至可能有的委屈。辛久薇转过身,看着他:“荣昌公主……是殿下的姑母吧?帖子都送来了,若不去,会不会显得……失礼?”她不想给他惹麻烦。萧珣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在本王这里,你无需顾虑任何人。”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强势和护短,“想去便去,当散心。若有人不长眼,自有本王。”他话语中的维护之意让辛久薇心中一暖。她想了想,轻声道:“薇儿想去看看。”她并非想攀附什么,只是既然选择了站在他身边,这些应酬交际,是她迟早要面对的。躲,不是办法。萧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他颔首:“好。让辛葵多带几个人跟着。游夜会安排妥当。”荣昌公主府的赏梅宴,设在城西的别苑“梅雪坞”。时值深冬,苑中数百株老梅竞相绽放,红白相间,暗香浮动,景致极美。辛久薇在辛葵和两名沉稳的王府侍女的陪同下到来时,苑中已是衣香鬓影,笑语喧阗。她今日穿着一身新做的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妆花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镶边的淡青色斗篷,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羊脂白玉簪,通身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却胜在气质清雅,容颜姣好,在这满园珠光宝气中,反倒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审视的、甚至带着隐隐敌意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蛛网般交织在她身上。京中关于六皇子萧珣身边这位颍州辛家女的传言早已沸沸扬扬,今日终于得见真人。辛久薇强自镇定,在侍女的引领下,向主位上的荣昌公主行礼问安。荣昌公主年约四十许,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目光锐利地扫了辛久薇一眼,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免礼。这位便是辛小姐?果然好模样,难怪老六那孩子……”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只招呼道,“来了便是客,随意坐,赏花说话便是。”辛久薇依言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辛葵和侍女侍立一旁。很快,便有几位与忠勇伯府或赵王妃交好的宗室女眷主动过来与辛久薇攀谈,言语间颇为客气。辛久薇应对得体,不卑不亢,倒也渐渐放松了些。然而,这种表面的和谐并未持续多久。“哟,这位便是近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辛家妹妹吧?”一个带着几分娇嗲和不易察觉轻慢的女声响起。辛久薇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贵缂丝海棠红宫装、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在几名同样衣着光鲜的贵女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女子容貌艳丽,眉眼间带着一股骄矜之气,看向辛久薇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敌意。辛久薇认得她,吏部侍郎薛崇明的嫡女,薛明漪。其父曾是二皇子萧玦的重要党羽,萧玦倒台后,薛家虽未遭重创(薛崇明见风使舵得快),但也元气大伤,不复往日风光。更重要的是,坊间传闻,薛明漪曾对六皇子萧珣颇有好感,甚至薛家一度想促成这门亲事,只是萧珣从未理会。“薛小姐。”辛久薇起身,微微颔首,态度不冷不热。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薛明漪上下打量着辛久薇,目光在她素雅的衣着和那支唯一的玉簪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辛妹妹这身打扮……倒是清新别致。只是,这梅雪坞的梅花开得这般盛,妹妹如此素净,岂不辜负了这满园春色?”她刻意加重了“素净”二字,带着明显的贬低意味。旁边立刻有贵女掩口轻笑:“薛姐姐说的是呢。辛小姐莫不是刚从颍州来,还不懂咱们京中的规矩?这赏梅宴,姐妹们哪个不是盛装而来?”“就是,这玉簪虽好,也未免太单调了些。辛小姐若是不嫌弃,我这儿倒还有支闲置的赤金点翠步摇,借妹妹添添彩头?”另一位贵女假惺惺地附和道,眼中满是看好戏的光芒。辛葵气得脸都红了,想上前理论,却被辛久薇一个眼神制止。辛久薇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微笑,仿佛没听出她们话中的讽刺。她抬眸,目光清亮地迎向薛明漪:“薛小姐此言差矣。梅之高洁,在于其傲雪凌霜,清雅自持。若以满身珠翠与之争辉,反倒落了下乘,喧宾夺主了。薇儿自知蒲柳之姿,不敢与群芳争艳,唯愿效仿寒梅,素心观景,不扰其清幽。至于规矩……”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薇儿以为,赏花怡情,贵在真心,而非衣饰排场。薛小姐与诸位姐妹盛装而来,自是锦上添花。薇儿这般,亦不过是各有所好罢了。”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梅花的品性,又暗讽了对方以衣饰取人的浅薄,更表明了自己不争不抢、但也不容轻侮的态度。尤其那句“蒲柳之姿,不敢与群芳争艳”,更是绵里藏针。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一些原本看热闹的贵女眼中露出了讶异之色。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颍州女子,言辞竟如此犀利有度。薛明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她本想给辛久薇一个下马威,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没想到反被对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还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呵,辛妹妹好口才。”薛明漪勉强维持着笑容,语气却冷了下来,“只是不知,这‘素心观景’的雅致,能否经得起京中这四季风霜的磋磨?妹妹来自颍州匀城那等……清静之地,可要当心,莫要被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更莫要……站错了位置,惹上不该惹的麻烦。”她的话里话外,充满了暗示和威胁,显然是将对萧珣的怨气和对辛久薇的嫉恨,都发泄了出来。辛久薇心头一凛。薛明漪这话,已经不仅仅是针对她个人,更隐隐指向了萧珣,甚至带着对匀城之事的影射(薛家毕竟曾是二皇子党)。看来,二皇子虽然倒了,但他留下的那些残余势力和不甘心的追随者,并未彻底消散。这薛明漪,便是其中一个跳出来的。她正要开口,一个带着笑意的爽朗声音插了进来:“明漪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京城是龙潭虎穴了?”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气质明艳大方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正是赵王妃的娘家侄女,安国公府的嫡小姐,林静姝。她与赵王妃交好,对辛久薇也颇有好感。林静姝走到辛久薇身边,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笑吟吟地对薛明漪道:“辛妹妹是六殿下府上的贵客,有殿下护着,能惹上什么麻烦?倒是妹妹你,今日这身海棠红虽美,可这满园的红梅映衬下,倒显得……有些分不清是花衬人,还是人抢花了?”她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巧妙地化解了紧张气氛,也暗讽了薛明漪的张扬。薛明漪被林静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安国公府地位显赫,林静姝又是荣昌公主面前的红人,她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冷哼一声:“林姐姐说笑了。”说罢,狠狠瞪了辛久薇一眼,带着她那群跟班悻悻地走开了。林静姝拍拍辛久薇的手,低声道:“别理她。薛家如今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她就是嫉妒你得了六殿下的青眼。以后这种场合,离她远点便是。”辛久薇感激地朝林静姝笑了笑:“多谢林姐姐解围。”这场小小的风波暂时平息,但辛久薇心中却明白,薛明漪的出现和挑衅,只是一个开始。二皇子虽然倒了,但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会轻易认输,那些嫉恨她、视她为眼中钉的人也不会消失。尤其是那些对萧珣抱有幻想的世家贵女,更会将她视为最大的障碍。未来的路,看似平静,实则暗藏荆棘。而她,必须学会在这繁华却险恶的京城中,站稳脚跟。赏梅宴结束,回到皇子府。辛久薇将宴会上薛明漪的挑衅简单说给了萧珣听,语气平静,并无委屈抱怨之意。萧珣听完,眼中寒光一闪,只冷冷吐出三个字:“跳梁小丑。”他拉过辛久薇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日后若再有不长眼的,无需忍让。记住,你身后是本王。这京城,没人能动你分毫。”他的话语如同最坚实的后盾,瞬间驱散了辛久薇心中那点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隐忧。她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轻轻“嗯”了一声。“殿下,”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坚定,“薇儿不想永远躲在殿下身后。薇儿……想学些东西。”她想学如何更好地应对那些贵女的机锋,学如何打理内务,学一切能让她更有底气站在他身边的东西。萧珣垂眸看着她眼中那份认真和倔强,心中一动。他:()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