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此刻却冰凉得吓人。当最后一抹血迹被擦净,露出原本的肤色时,他才停下了动作。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将她的双手轻轻地、完全地包裹住。一股暖意,从他宽厚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温暖着她冰冷的指尖,也似乎熨帖着她那颗被仇恨和杀戮冻结的心。暖轿在寂静中前行,只有轿夫沉稳的脚步声和寒风掠过轿顶的呼啸。辛久薇依旧闭着眼,但紧抿的唇线却悄然放松了一丝。她反手,轻轻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那双包裹着她的、温暖而有力的手。萧珣的手掌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收拢得更紧了些。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晃动的轿帘上,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无声地涌动。回到皇子府暖阁,辛久薇几乎是被萧珣半抱着安置在软榻上。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身体虚弱让她陷入了一种半昏睡的状态。辛葵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脸颊,更换被冷汗浸湿的内衫。萧珣站在榻边,看着辛久薇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沉默了片刻。他转向一旁侍立的林晚意:“她的情况?”林晚意诊完脉,神情凝重:“心力交瘁,元气耗损极大。心脉旧伤受此冲击,恐有反复之忧。需绝对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萧珣的眸色沉了沉。他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辛久薇,转身对游夜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大步离开了暖阁。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接下来的两日,辛久薇一直在昏昏沉沉中度过。身体仿佛被抽空,心口那处旧伤隐隐作痛,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她时而清醒,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时而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祁淮予扭曲的脸、萧珣倒下的身影、喷溅的鲜血交织在一起,让她在睡梦中惊悸不安。辛葵和林晚意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药、换药、安抚。萧珣没有再出现,但辛久薇知道,他就在府中。她能感受到府中那种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气氛,感受到下人们走路时更加轻悄的脚步,也能在深夜偶尔听到从远处议事厅方向传来的、模糊而急促的争执声。北境的烽火,显然已经烧到了京城的心脏。第三天清晨,辛久薇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她勉强喝下小半碗清粥,靠在引枕上,看着辛葵为她梳头。镜中的自己,依旧苍白憔悴,但眼中那死寂般的空洞已经散去,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小姐,”辛葵一边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轻声说着府里的消息,“赵王妃昨日派人来问安了,说老夫人恢复得很好,能喝下整碗参汤了,还念叨着等您好些了,要您去陪她说话呢。”辛葵尽量捡着好消息说,想宽慰自家小姐的心。听到姨母的消息,辛久薇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姨母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北境……有消息吗?”辛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小声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听说……战事很吃紧。殿下和辛将军他们……这几日几乎都没合眼,一直在兵部衙门和王府议事厅两头跑。昨儿半夜,好像……好像有紧急军报传来,殿下书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她不敢说得太详细,怕刺激到小姐。辛久薇的心又沉了下去。哥哥……她攥紧了盖在膝上的毯子。祁淮予虽死,但北境的危机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落。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辛久薇的心猛地一揪!这脚步声……是游夜!而且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灼!果然,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游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甚至顾不上行礼,目光直接投向榻上的辛久薇,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辛小姐!北境……北境急报!辛云舟将军……在黑石岭外追击戎狄溃兵时……遭遇埋伏!身中……身中三箭!其中一箭……贯胸而过!危……危在旦夕!”“轰——!”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辛久薇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咙!她身体剧烈一晃,一把抓住榻沿才勉强稳住,心口那处旧伤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冲口而出!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小姐!”辛葵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辛久薇。游夜也扑到榻前,虎目含泪,声音哽咽:“小姐!您撑住!林院判!快叫林院判!”辛久薇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窒闷得无法呼吸。哥哥……贯胸一箭……危在旦夕……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祁淮予死了,可她的至亲,她唯一的哥哥,却要倒在那遥远的、冰天雪地的北境了吗?,!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一股巨大的、近乎绝望的力量支撑着她猛地抬起头,死死抓住游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哀求:“殿下呢?殿下!我要见殿下!救救他!救救我哥!”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萧珣,那个她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扭转乾坤的浮木!“殿下……殿下刚刚接到军报就去了兵部!此刻……此刻怕是已在调动……”游夜的话还未说完。“带我去!”辛久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辛葵的搀扶,挣扎着就要下榻!心口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但她不管不顾,眼中只有一片疯狂的执念!“带我去兵部!我要见殿下!现在!立刻!”“小姐!您不能去!您的身子……”辛葵哭着阻拦。“让开!”辛久薇厉声道,声音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鹤唳。她推开辛葵,脚步踉跄地就要往外冲,身体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没走两步就重重地向前栽倒!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是萧珣。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暖阁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连夜未眠的疲惫和深重的肃杀之气,仿佛刚从铁与血的战场上归来。他的目光如同寒潭,扫过游夜,扫过惊慌失措的辛葵,最后落在怀中辛久薇苍白如纸、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上。辛久薇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反手死死抓住萧珣胸前的衣襟,仰起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殿下!我哥……我哥他……救他!求您……救救他!救救我哥!”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克制,在至亲垂危的恐惧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卑微、最无助的哀求。萧珣低头看着她。她眼中的绝望和恐惧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同受伤濒死的小兽,刺痛了他冰封的心湖。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那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上传来的、几乎要嵌入他骨血的力道。他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眼眸如同风暴前夕的大海,翻涌着惊涛骇浪。北境的急报如同冰冷的铁鞭抽在他的心上,辛云舟的重伤不仅关乎战局,更关乎……他怀中这个刚刚经历复仇、心力交瘁的女子的生死!他环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绝望迷雾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辛久薇耳中,也回荡在死寂的暖阁里:“辛久薇,听着。”“你哥辛云舟,身中三箭,其中贯胸一箭,险之又险,偏离心脉三分。”“随军医官已为他拔箭清创,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和参汤吊命。”“本王已命林院判即刻挑选两名精通外伤与毒症、携带王府秘药及续命参丹的太医,由秦朗率最精锐的玄甲亲卫护送,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赶赴黑石岭!”“传令沿途驿站,备好快马,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必须赶到!”“辛云舟,是本王麾下悍将,是扼守黑石岭的国之柱石!”“本王要他活!”“他,就死不了!”“他,就死不了!”这五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笃定和力量,狠狠撞入辛久薇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心房!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雷,瞬间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阴霾!辛久薇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珣。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依旧冷峻,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掌控一切的决断光芒!那不是安慰,不是敷衍,而是一个掌控着庞大力量的亲王,对他麾下将领、对他“同路人”至亲的性命,所做出的最郑重的承诺!“殿下……”辛久薇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本王说到做到。”萧珣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字字千钧。他抬手,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擦去了她脸颊上冰冷的泪痕。那动作并非刻意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辛云舟在等你振作,北境的将士在等着军需。”他扶着辛久薇,让她重新靠回软榻上。动作并不轻柔,却异常稳妥。他转向一旁早已被这峰回路转惊呆的游夜和林晚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厉与高效:“游夜,传令下去,再调拨三车最上等的止血伤药、烈酒、御寒毛皮,随太医队伍一同押送北境!所需钱粮,从本王私库直接支取,无需走户部流程!”“林晚意,你亲自去药库,按此名录准备药材,确保太医队伍出发前备齐!另,府中所有名贵补品,优先供给辛小姐调养身体,务必让她尽快恢复!”一连串的命令再次砸下,条理清晰,不容置喙。,!暖阁内紧张到凝固的气氛,因萧珣这雷霆万钧的决断和那五个字的承诺,终于稍稍松动。游夜和林晚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领命而去,步履间充满了紧迫感。萧珣这才重新看向辛久薇。她依旧靠在那里,脸色苍白,但眼中的绝望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惊悸和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如同野草般重新滋生的希望。她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更多的泪水涌出。“好好养着。”萧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不容置疑,“黑石岭的战报,本王会让人第一时间送到你这里。辛云舟……有消息,你也会第一个知道。”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对局势的凝重,有对责任的担当,有对她此刻脆弱的了然,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绪。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暖阁。玄色的披风在门口带起一阵冷风,背影挺拔孤峭,再次奔赴那无形的战场。辛久薇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衣襟冰冷的触感,脸颊上被他指腹擦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一丝微凉的余温。心口依旧在抽痛,但那撕心裂肺的恐惧,却因他那句“他,就死不了”的承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留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依赖感。她缓缓抬起手,抚上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经历了极致的恨、冰冷的杀、绝望的惧之后,被那句磐石般的承诺所撼动,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悄然渗透了进来。接下来的日子,辛久薇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强迫自己振作。她按时喝药,努力进食,哪怕毫无胃口。她听从林晚意的安排,在暖阁内缓缓走动,活动筋骨。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好起来,不能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哥哥在生死线上挣扎,萧珣在运筹帷幄,她不能倒下。北境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皇子府,再由游夜或萧珣身边得力的幕僚,第一时间送到辛久薇手中。战况胶着而惨烈。戎狄新汗王阿史那咄苾果然狡猾凶悍,利用严寒和地形不断袭扰,试图拖垮守军。黑石岭防线在辛云舟重伤后一度岌岌可危,幸得副将拼死稳住阵脚。萧珣调拨的援军和物资如同及时雨,艰难地顶住了戎狄一波又一波疯狂的进攻。关于辛云舟的消息却很少。只知太医队伍已日夜兼程赶到了黑石岭,正在全力救治。每一次等待消息,对辛久薇来说都是煎熬。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比如……忠勇伯府的老夫人。在赵王妃的精心照料和林院判的妙手调理下,老夫人的恢复速度堪称奇迹。辛久薇在身体稍好一些后,终于能再次前往忠勇伯府探望。这一次,暖阁内的气氛截然不同。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棂洒进来,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老夫人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上,虽然依旧瘦削,但脸上已有了淡淡的血色,眼神清明而温暖。看到辛久薇进来,她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慈爱笑容。“薇儿……”老夫人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沙哑,却已清晰可辨。她朝辛久薇伸出手。“姨母!”辛久薇快步上前,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紧紧握住老夫人枯瘦却温暖了许多的手,眼中瞬间涌上热泪。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好孩子……瘦了……”老夫人心疼地抚摸着辛久薇的脸颊,目光细细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将这段时日的担忧都看回来。“受苦了……”“薇儿没事,姨母。”辛久薇用力摇头,将脸颊贴在老夫人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只要您好好的,薇儿就什么都不怕。”祖孙俩依偎着,说着体己话。辛久薇尽量挑着轻松的话题,说着府里新开的梅花,说着林晚意调制的养身药膳,避开了所有血腥和沉重。老夫人也只是慈爱地听着,偶尔问几句日常起居,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深意地掠过辛久薇的眉眼,仿佛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六殿下……”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目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平和,落在辛久薇微微低垂的眼睫上,“待薇儿……可好?”辛久薇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抬起头,对上老夫人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姨母……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什么?“殿下……待我很好。”辛久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若非殿下庇护,薇儿恐怕……”“傻孩子,”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深意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慈祥,“姨母是过来人。有些事,有些人,不必言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顿了顿,看着辛久薇微微泛红的脸颊,声音更加柔和,“他看你的眼神……像极了你姨父当年看我时的样子。那是……把一个人,真正放在心坎上的眼神。”把一个人,真正放在心坎上……老夫人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辛久薇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她想起了地牢外他无声的支撑,想起了暖轿中他笨拙却温柔的擦拭,想起了他包裹着她双手传递的暖意,更想起了他面对哥哥垂危消息时,那如同山岳般令人心安的承诺和决断……萧珣……他……辛久薇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迷茫、悸动、惶恐和一丝微弱甜意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开来。她垂下眼睫,避开了老夫人洞悉的目光,脸颊的红晕却更深了。那冰冷的契约壁垒,在经历了生死的淬炼、仇恨的终结、绝望的托付之后,似乎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悄然崩塌。露出的,是一片她既陌生又隐隐期待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未知可能的荒原。而那个曾冷酷宣告“同路人”的男人,正站在荒原的彼端。这一次,他伸出的,似乎不仅仅是一只手,而是……一颗同样在试探着靠近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心。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北境的烽烟尚未熄灭,京城的暗流仍在涌动,但有什么东西,已然在无声中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