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珣。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玄色常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淡得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仿佛大病初愈的玉山,虽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他的脚步很慢,很稳,但仍能看出几分虚浮,显然身体远未恢复。游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神色紧张,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搀扶。萧珣的目光,越过暖阁内有些昏暗的光线,直直落在窗边辛久薇的身上。那目光沉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审视,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辛久薇下意识地想起身。萧珣却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坐着。”他在游夜搬来的另一张软椅上坐下,位置离辛久薇不远不近。游夜无声地退到了门口,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辛久薇苍白却清丽的侧脸上,也落在萧珣苍白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两人都未说话,一种奇异的、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辛久薇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毯子的边缘。她能感受到萧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伤……如何了?”最终,是萧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平缓。辛久薇微微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又飞快地移开,低声道:“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林姑娘说……需静养些时日。”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死不了。”萧珣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般的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停顿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辛久薇身上,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清晰而郑重的陈述:“辛久薇,你救了本王的命。”他的语气不是疑问,不是感慨,而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直接的表达。辛久薇的心猛地一颤。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萧珣。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照出里面清晰的、属于她的倒影。“殿下……”她张了张嘴,想说“这是契约”,想说“是殿下先救的我”,但话到嘴边,却觉得如此苍白无力。在生死面前,那些冰冷的算计和理由,似乎都失去了意义。“祁淮予,”萧珣没有等她说完,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本王会处置。”辛久薇用力地点点头,眼中也燃起同样的恨意:“他该死!”又是一阵沉默。夕阳沉得更低,暖阁内的光线也愈发昏暗。萧珣似乎有些疲惫,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看着辛久薇,看着她苍白脆弱却依旧倔强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因为仇恨而燃烧的火焰,也看着她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指尖。许久,久到辛久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萧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复杂情绪,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碎的薄冰:“为什么?”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为什么……要追出去?为什么要……拼死夺那瓶解药?”他没有用“契约”,没有用“自保”,他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辛久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暖阁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萧珣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探究和复杂情绪更加清晰。那一声“为什么”,如同重锤,砸碎了她所有试图用“契约”、“责任”来粉饰的借口。为什么?是为了那份冰冷的契约吗?可契约只要求她活着,并未要求她为他去死。是为了辛家的安危吗?可那时萧珣生死未卜,辛家的未来同样悬于一线,她的举动更像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是为了报答他挡刀的恩情吗?或许有。但那瞬间爆发的、不顾一切的冲动,似乎又远超过了单纯的报恩。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闪过官道上他倒下的身影,闪过废弃土屋里祁淮予狰狞的笑容,闪过那柄淬毒的匕首刺向他心口的寒光……更闪过更早之前,宫宴上他冰冷的维护,高坡上他强势的命令,静园里他生硬的递药,以及……那件崭新的月白披风。无数画面交织、碰撞,最终在她混乱的心绪中,凝聚成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答案。“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她不知道那一刻驱使她追出去的究竟是什么。是恨?是责任?是报恩?还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被她刻意压抑和否认的东西?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避开了萧珣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我只知道……你不能死。祁淮予……他必须付出代价。”这是她唯一能清晰表达的部分。萧珣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极其微弱的红晕。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张力。良久,萧珣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辛久薇,你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本王的。”“本王的命……亦是你的。”“这无关契约。”他的目光锐利如昔,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融化了那层坚冰,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磐石:“我们……是同路人。”同路人。不是主仆,不是契约伙伴,不是利用与被利用。是走过地狱烈焰,在彼此身上刻下伤痕,又互相搀扶着爬出来的同路人。是共享着对同一个仇敌的刻骨恨意,也共享着劫后余生那一丝微弱暖意的同路人。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辛久薇耳边炸响!震得她心神剧颤!她猛地抬起头,撞进萧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算计,没有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一片沉静如海、却又仿佛燃烧着无声火焰的深邃。那火焰映照着她的身影,也映照着他从未有过的坦诚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决断。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暮色四合,炭火盆里跳跃的橘红色火焰成了唯一的光源,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辛久薇的指尖冰凉,心却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萧珣,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茫然、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防线。她想反驳,想说“不”,想说这太荒谬。他们之间,明明只有冰冷的契约和相互利用的算计!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将两人的性命如此沉重地捆绑在一起?用“同路人”这样……近乎誓言般的字眼?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挡在身前的背影,怀中紧攥的解药,他倒下时那句未完的“追祁淮予”,以及此刻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磐石般的沉静……这一切都无声地佐证着这三个字的分量。“殿下……”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脆弱?萧珣没有回应她的称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仿佛只是最纯粹的确认。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和迟缓。“好生养着。”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如同寒冰初融的溪流,“需要什么,告诉游夜。”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在游夜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暖阁。玄色的身影融入门外沉沉的暮色之中,只留下那三个字——“同路人”,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了辛久薇的心上。暖阁内恢复了寂静。炭火噼啪作响。辛久薇依旧维持着僵坐的姿势,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无法回神。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变得遥远,心口那处旧伤传来的钝痛,仿佛也被一种更陌生、更汹涌的情绪所覆盖。同路人……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心口。他们是同路人。:()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