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崔沅之浑身一僵。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走不了的,若是他走了,那些尚未肃清的鬼族又要谁来应付?
鹤渊突然走上前来说:“宗主,事态紧急,不如就让我替宗主去寻吧,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及时让柏柯转告宗主。”
“……好,”崔沅之身形踉跄,扶着额说,“你将剩下的人都带走,我给你的药,你有没有给他吃?”
鹤渊连忙点头:“不敢隐瞒宗主,我已经提前喂给小灯了。”
崔沅之闭上眼:“那就快去吧。”-
冬天过去,冰雪消融,春天来了。
小灯失踪三个月,大家已经接受了他身死魂销的事实。
虽没有人敢明说,但实际上一个个都这样想。
一座衣冠冢悄然树起。
崔沅之也平静地默认了这个众人心照不宣的认知。
小黑一直等着他发作,等着他后悔,等着他发狂失态。
但他没有。
平日里该做的事情,崔沅之一件不落,讨伐照接不误。
只有小灯失踪的头一个月,他一次都没有笑过,待春天一来,他便又成了让人如沐春风的景云君,和旁人有说有笑了。
明珠平日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向他倾诉,他也极耐心地安抚。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记忆力开始变差。
有时半夜处理完公事,从议事殿走出来,望着左右两个方向,他会迟疑、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在为难该往哪里走。
走到梧桐树下,会突然停顿向四周看去,面色有些茫然。
小灯的寝屋就在他的院落里,自他死后,那扇门再也没被推开过,崔沅之就当那不存在一样,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第四个月的时候,鹤渊请辞青蘅山,说要另寻出路,他准了。
又过几天,他突然不再接委托,说是要下山历练一番。
就这样干脆地扔下偌大一个宗门,说消失就消失了。
小黑跟着崔沅之走。
崔沅之身上未带分文,藤鞭也不跟着他,唯留一柄恒光剑。
青蘅山下,他一寸一寸地寻找,剑尖翻开泥土,感受着那盏灯的气息。
小黑知道这都是在做无用功,小灯死后的第一个月都一无所获,越到后面怕是越难找。
但没人敢劝崔沅之,他在旁边说什么,崔沅之也听不到。
他翻遍山脚就花了半个月,一直寻到下界,便更加细致认真地搜索起来。
渴了喝溪水,需要吃饭休息就靠做些好事换取村中百姓的收留,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翻山越岭寻找小灯的途中。
青蘅山大战后,民间将景云君吹得天上有地上无,那顿时间甚至都不再供奉衔山君,转而修筑起景云君的庙宇来,大家口口相传,说这景云君白衣纤尘不染,看着就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一般。
自然也无人知晓,那墙角边同乞丐并肩坐着休息的,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是他们倾慕的景云君本人。
他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累了就靠在墙上和乞丐一起望风。
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打更人轰走那群乞丐,又返回来对着他叫骂:“新皇登基不久,现在不允许流民夜间在街巷中游荡,你别再这儿赖着了,赶紧起来滚!”
说着,沾满尘土的足靴也毫不客气,对着崔沅之就踢了过去。
乱糟糟的黑发中突然抬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
打更人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就见他缓缓站起身来,肩背微微佝偻,但仍比自己高大许多。
崔沅之毫无感情地对他说了句谢谢,慢吞吞地贴着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