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温度有些低,奥萝拉裹着披肩窝在车后座,头靠着窗户,失神地望着茫茫夜色。
她头发梳理得粗糙,几缕发丝黏在汗水浸透的脸上,眼睑肿得厉害,固执地不肯闭眼好好休息。
连睿廷收回视线,曲起手肘撑着头目视前方。
车灯之外的山林如同两块黢黑的幕布,将他们夹在逼仄的通道,只能朝着幽深的前方匍匐,但那碗大的出口会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吗?
连睿廷心里没底,甚至萌生一点不安的预感。
韩墨说毒瘾几乎不可能戒成功,哪怕暂时脱困,在国内苛刻的环境下,一年内复吸率高达88%,遑论国外。
这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努力,亲历两次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场面,连睿廷迷茫了。
他倒没有白骑士情结,只是得到过奥萝拉真诚对待,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连睿廷回忆着女孩初识时的模样,心头难过泛滥,撞得胸腔生疼。
天际鱼白,凉风飒飒,曦光笼罩山顶,两架画板支在峭壁边,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一道朝霞。
薛三坐在他们后一点的位置,分心听两人聊天,边摆弄相机。
里面均是佛罗伦萨这段时间拍的照,杂七杂八,有街景,美食,建筑,画作,更多是他们两的合照,与奥萝拉三人的照片。
薛三举起相机,对准冒出金光的半轮旭日拍了一张,镜头移到两个画画的人身上,将他们笔下的一副肖像,一副日出纳入底片。
“国外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开心。”奥萝拉停下画笔,金黄的霞光打在她怔怔的脸上,忧郁又哀伤。
她扯起嘴角,“但这一个半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奥萝拉撕下画,指尖轻轻抚摸,然后抱进怀里,站起来眺向天际圆圆的太阳,她抬手张开五指,手心好似触摸到阳光的温度。
如果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暖,我还可以在地狱苟延残喘。
镜头里的奥萝拉面对他们,风吹起她发白的金发,脸上露出初见的明媚笑容,薛三按下快门,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连睿廷身边。
“你们跟我说要当朋友的那天,我一晚上不敢睡,生怕是一场梦,”奥萝拉脚下的步子一点点向悬崖边后退,“原本以为直到分别,可以在你们心中保留美好的形象,”
她蹙起眉心,很难过地说:“如果我只是奥萝拉就好了。”
“奥萝拉……”连睿廷艰涩开口,伸手向她靠近,“可以的,未来还长,你可以只做奥萝拉。”
奥萝拉摇摇头,“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结果,我太怕痛了,那种无数只蚂蚁啃噬心肺的滋味,再也不想体验第三次。”
“我曾经想过自己大概率会死在无人问津的床底,身体腐烂发臭,然后被人扔进垃圾桶。”
她望了一眼太阳,绽开一抹舒心的笑,“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圆满的终点。”
奥萝拉低头拢紧画,“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的日出,”她看着两个朋友,嫣然道:“成全我好吗?”
“奥——”连睿廷往前冲了两步,薛三搂住他,“睿廷。”
连睿廷无力地垂下手臂,眼睛被阳光刺得酸涩,他紧紧怀抱薛三,“三儿,我做错了吗?”
“没有。”薛三顺了顺他的后背,说:“小时候我总不理解大人活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痛苦大于快乐,又无法改变命运,死亡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比起在爱里长大的连睿廷,薛三对死亡的态度称得上冷漠:“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生命落在个人头上没有指标,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有什么区别,何苦呢,尝试了,努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话这样说,连睿廷仍免不了为此消沉,他像一块黏人的橡皮,时刻都要贴着薛三。
“三儿,你开心吗?”经常吃着饭看着电影,连睿廷突然发问。
薛三不厌其烦地回答:“开心。”
连睿廷爬到他身上,双手捧着脸,一寸寸地端详。他郑重地在薛三额头,眼睛,鼻尖,嘴巴烙下亲吻,“三儿,你有任何心事都要告诉我。”
薛三抚着他的后颈,轻声说:“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两人头抵着头久久相拥。
前往学校帮奥萝拉处理事务那天,阴雨蒙蒙。
两人同撑一把伞离开办公楼,去往画室途中,遇到之前传流言的几个学生。
死亡在人群中是一件天大的事,古话说死者为大,当她消失时,连同那些诋毁,排挤,嘲讽,通通消失了,道德重新回到人们身上。
他们说,其实奥萝拉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爹哥,真不是人。
他们说,她画画很厉害,可惜人缘不好,上次画展本来可以摆在主展区,结果争议太大,放到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