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受够了她的哭声与那张虚伪至极的脸:“你我多年未见,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一出,段凤巡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不过,仅仅一瞬后,她恢复如初:“阿姐,这就是我的脸,你到底要我证明什么!”
“今日专门向师父讨要的天师符。”朱砂亮出藏在手上的黄色符纸,“你闻闻,还泛着血腥味呢。好妹妹,我若将此符置于你心口,你的易容术可还能维持?”
纸窗外的天光将近,最后一点余晖从窗缝间投入,映出段凤巡孤零零站在那里的身影。
她孤寂地站在这间房的正中央,身边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暮色很快变为夜色,房中光影渐渐黯淡。
王徽仙燃起蜡烛,摇曳的光晕里,她渴求的真相如烛泪般徐徐凝结、显现。
段凤巡在三人的注视下,掐诀念咒,抬手挡脸。
绣着繁复花纹的宽袖放下的一刹那,一张全新的、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与朱砂完全不同的脸。
极美,艳丽得犹如画中妖与四月枝头最艳的牡丹。
两人对视间,朱砂先笑道:“青棠,你长得很漂亮。”
段凤巡:“我说了,我不是祁青棠,*我是段凤巡。”
两个名字,两种人生。
她才不要做朱砂的替身祁青棠,她要做操控他人命运的段凤巡。
楼中喧闹,尤以一个男子的声音最为高亢,出口之言最为感人:“诸位听我一言:今日之事,非偲娘之过,乃豺狼之罪!偲娘如明月皎皎,偶被乌云蔽蚀。今夜乌云散尽,明日清辉朗照,当无损其光!”
众人高声附和,声浪渐传至王徽仙耳中,她抬袖拭泪:“陆公子有心了……”
闻言,段凤巡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朱砂心下了然,扭头吩咐罗刹:“二郎,真凶是陆公子,你带偲娘下去捉拿他。”
下楼前,王徽仙固执地想要一个理由一个动机:“他心悦我多年,为何冒充他人欺辱我?”
段凤巡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眼神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你只是一个乐伎,却整日端起架子不肯见他。男人嘛,总是以为你失了清白,便只能任他可怜、践踏。而我,不过是觉得有利可图,顺水推舟帮他改头换面罢了。”
王徽仙与她擦身而过:“我不可怜,你才可怜。”
楼下,王徽仙笑着走向被人群簇拥着的陆公子:“罗公子,劳你将他上身的袍服除掉。我被歹人欺辱时,似乎曾在此人后背留下胭脂。”
真情实意的发言停下,陆公子拢紧袍服四处寻找出口逃走。
罗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陆公子的衣领,从背后撕开那身鸦青色的袍服。
其上,正有一道鲜红的胭脂印。
门外一直跟踪罗刹的京兆府官差见状不对,忙不迭冲进楼中。
王徽仙指着缩在墙角的陆公子:“我作证,他才是凶手。”
官差上前拉扯陆公子,一盒空香粉从他的身下掉出。
人证物证俱在,他无从争辩,跪地求饶:“偲娘,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此事。我是多么的爱你,敬你。你既失身于我,我愿意娶你为妻,日后定会对你好。”
这张脸恶心得王徽仙几欲作呕,她高傲地抬头:“借你一言,明月无暇,纵乌云蔽月,当无损其光。今日过后,我仍是清清白白的偲娘,仍是受人追捧的偲娘,而你却是被人唾骂的阶下囚。”
陆公子自知在劫难逃,旋即恶语相向:“贱……”
然,他的话甫一递到嘴边,将将漏出一个字,便被罗刹一掌拍晕:“无耻小人,假冒我还骂我!”
官差看着晕厥在地,七窍流血的陆公子,只好费力将人抬去京兆府。
楼下的喧闹散尽,楼上的争执却才刚刚开始。
时隔十一年再见朱砂,段凤巡说不清是恨她多一点,还是爱她多一点。
矛盾、纠结,贯穿她与朱砂相识的每一日。
一如儿时,她既恨朱砂分走了祁南钦对她的爱,又用尽一切方法留下朱砂。
在南诏的日日夜夜,她想明白了,她对朱砂的爱远远多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