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姬琮,他们自然指的是朱砂与罗刹。
鹤鸣真人背着手,抬眸笑道:“你确实帮了他们。可如果没有你,他们难道便会终生不得其解?你嘴上喊着‘人本无贵贱,命在手中握’,做的却是‘人分贵贱,命由我握。尔等无需努力,我自代劳’之事。”
太平真人屡次张嘴想反驳。
可平生第一次,他的喉间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咿呀半晌,最后连一句叹息都吐不出来。
如鹤鸣真人所说,他事事亲力亲为,早将“我无为而民自化”的道理抛诸脑后。
前来青月镇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对他的期望也越来越多。
他们哭诉家贫,日夜盼着上天能施舍钱帛;他们悲泣世道不公,希望他能为他们做主。
一件接一件的事,他帮他们解决。
可是,为何错的却是他?
太平真人坦然道:“你们可以送我去太一道,但我真的没有坏心。我想帮他们,仅此而已。”
鹤鸣真人:“你帮他们,便是错误。”
“为什么?”
“他们此番不劳而获得巨财,日后岂会安分营生?再者,我沿途所见,镇外已聚集不少泼皮无赖之徒。富贵生□□,饥寒起盗心。一夕暴富,于普通百姓来说,是祸不是福!”
“原是我错了……”太平真人黯然点头,眸中全无半点生机,“多谢你为我解惑,我随你们去太一道。”
闻言,姬琮眼神示意朱砂,后者又推推罗刹。
罗刹银牙咬碎,起身走到太平真人面前:“马车有点远,走过去吧。”
一行人正欲带走太平真人,一直藏在门后的王桓之与安屏却突然跪到几人面前,泪流面前求情:“师父没有害人,你们不要送他上山。”
两人中,尤以王桓之哭得最大声:“若非师父救我,我早死了。”
他是当朝太师的长子,可惜他天资有限。
于是,他成了亲生父亲与同胞弟弟口中的“王废物”。
弟弟死了,父亲将他关进地室,逼他没日没夜地看书。
他真的看不懂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只能麻木地反复拿头撞墙。
无人救他。
甚至无人回应他。
读书不成,他的父亲又想到一个成才的法子:“练武。”
可他身子孱弱,连提剑都费劲。
他的父亲便狠心地吩咐护卫,每日将他丢到城外,要他自己走回去。
遇见太平真人的那一日,他因体力不支昏厥在地。
不远处的四个护卫冷漠地看他倒下,无一人愿意扶他一把。
围观百姓怕惹事上身,不愿施以援手。
他没有死,他们却叫着喊着:“他死了!”
真正的濒死之际,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快活过来吧。”
活过来……
活过来,他便有用了吗?
那人轻轻用手遮住他的眼睛,语气中满是疑惑:“人为何要因有用而活?风过竹梢,燕栖檐角,活着便好。”
他“活”过来后,艰难地走回家。
路过书房,他听见父亲与同僚谈笑风生:“先前还顾虑她所怀为女,如今瓜熟蒂落,王家后继有人,本官总算安枕无忧了。”
他的父亲有了新儿子,便不再管他这个王废物。
他独自去了青月镇,成了太平道的右神使。
百姓们热情地叫他“神使”,夸他读书多,夸他的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