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大梁朝中,自杀者被视为逆天悖道之人,世人多有讥讽之言。
他实在不愿枉死多年的魏王背负恶名,被人称为懦夫。
故而今日在暗室中,几人问起当年之事,他只好现编了一个故事搪塞。
他以为魏王已死,此事不会掀起波澜。
谁知,金葶竟也轻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暗中筹谋多年,一心想要复仇。
如遭雷击,金葶踉跄退后几步,满目悲伤:“光王无罪!他死后的所有罪名,不过是先帝杀子的借口罢了……”
光王李琛与魏王李弗一样,为臣为子并无大错。
只因帝王猜忌,便被诛杀。死后更是落了个结党营私,意欲造反的罪名。
风过,惊起檐角铜铃声振振。
一门之隔,高大的朱邪屠高大。在此时此刻,显得无助极了:“先帝尚在时,我们不敢提,害怕魏王殿下也会变成后人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先帝崩后,纵有证据,又该找谁伸冤?!难道当今圣人会为了一个不亲近的异母兄长,问责先帝?”
金葶平静地捧着那封信细读,一口黑血吐出,他忽然跪倒在地。
朱邪屠大惊失色,慌忙跑过去扶起他:“你服毒了?”
金葶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苟活至今,已是……勉强。我不明真相受人挑拨,如今害你至深,此债难还,实在对不住你……但害你之人,远不止我……”
七窍中流出的黑血越来越多。
金葶余生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喟叹:“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唉,《十面埋伏》始终不如《山鬼》……”[2]
杀人的霜月雷,也始终比不上救人的霜月雷。
金葶已死,而他留下的信中,出现了一个人名:吞赞。
在看清名字的一瞬,李悉昙咿咿呀呀乱叫:“这人我认识,是……”
而朱邪屠则叫上朱邪孝义推门而去,徒留房中众人面面相觑。
方絮:“李三娘,这人谁啊?”
李悉昙欲言又止:“我二哥的侍读,一个讨厌的吐蕃人。他整日阴恻恻看我,常在二哥面前说我城府极深,要二哥时刻提防我。”
方絮讪笑:“他确实有些有眼无珠。”
李悉昙:“巧了不是,他正好瞎了一只眼。”
“哈哈哈,真巧啊……”
后院厢房。
朱邪屠顾不得齐王李隽尚在房中,怒气冲冲破门而入:“吞赞,你挑拨金葶,害我全家!”
唤作吞赞的男子,四十上下,高大魁梧。
眼下,面对朱邪屠的指控与质问,他好似委屈的孩童,眼含热泪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李隽:“大王,朱邪都督妄信他人之言,诬臣杀人。臣百口莫辩,但凭大王处置!”
朱邪屠双手递上金葶的遗信,里面详细记录了吞赞与金葶密谋的过往:“适才我问你从何得知魏王毙于丝弦,你竟骗我说是长乐公主所言!”
李隽一目十行看完信,心中对此事,约莫信了三分。
不过,顾及吞赞对自己忠心耿耿,他问道:“朱邪都督,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物证虽有,人证却已死。
朱邪屠愣在原地:“大王,此信是金葶亲笔所写,难道还不够证明吞赞挑拨杀人之事?”
李隽面上有些犯难,深思后方道:“吞赞与你之间,并无仇怨。照你之言,金葶为了魏王,残害你全家性命。或许今日这信,亦是金葶挑拨离间的诡计……”
他的话未说完,朱邪屠便急切地开口:“百余年前,吐蕃吞弥氏对沙陀人横征暴敛,肆意打骂。先祖带领沙陀族人叛逃吐蕃,归附大梁。从此,吞弥氏视沙陀人为叛徒,必欲除之而后快。而吞赞,便是吞弥氏的嫡系子弟!”
吞赞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王,臣对大梁的忠心,日月可鉴。”
这场书房争论,最后由李隽拍板:“好了!你们都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朱邪都督,你既无旁的证据,本王看不如就此作罢。至于金葶,待本王回到长安,会亲自上疏,严惩其罪。”
朱邪屠怒气未消,但碍于李隽偏帮吞赞,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恶气,拂袖而去。
门外的朱邪孝义更是怒目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