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好挑食。
每次吃饭都是你最痛苦的时刻。秀气的小眉毛皱起,满脸写着抗拒。那些对我而言称得上奢侈的食物只要落到你碗里,就好像变得十恶不赦,所以你每次都会把它们夹给我。
我记住了碗里出现的所有你不吃的食物,也记住了你喜欢吃的水果。
小孩子的开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你说你喜欢吃桃子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快乐。因为我觉得,我的名字和桃子似乎有些关系。但是到最后,我也没能亲自开口告诉你我的名字。
但我依旧渴望你能记住我。
我想,你对食物那么挑剔,是不是对人也会很挑剔?
我能那么幸运,有资格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吗?
邬别雪,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枱南。
即使那里一点也不好。蚊虫成群,炽阳烈暴,后院阴湿,暴雨时时降临,平坦坑洼的道路排水很差,浑浊的泥水顺着阶梯灌进我们的大通铺房间。
温度和水汽是极与极的对比,而我是生在那样环境里一颗干瘪酸涩的果,悬在枝头,摇摇欲坠。
我用了好几年才适应那里的炎热和潮湿,适应和被遗弃的青苔成为朋友,适应迎接来得慌张的雨水,适应灰白昏暗的海面,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那里。
哪怕落入土地,腐烂融化,果核掩进贫瘠薄土,也永不发芽。
我的世界太小了,我像一只坐在逼仄井内的小蛙,抬头望着小小一片的天,双腿孱弱得没力气跳出井口,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像童话里的主角那样长出供以飞翔的翅膀。
我从来没见过雪,没去过你口中的大陆城市,没听过你口中优雅流畅的外国语言。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辈子呆在那里。可是你让我产生了向往,产生了,想要出去看一看的向往。
想去见一见,你口中说的巍峨雪山,高楼光河,四季分明的城市,和枱南不一样的粼粼大海,更加温和绵长的夏天。
想去见一见,你。
无比胆小的我,在你离开后却悄悄积攒着生翅脱笼的勇气。即使不是童话中的主角,我也想试一试运气,哪怕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可积蓄力气的小孩好像总是能得到上天垂怜。十岁那年,我迎来了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我遇见了最爱我的妈咪和妈妈。
从此以后,爱意源源不断向我涌来,干瘪酸涩的果子变得饱满甘甜,而我终于有力气向你奔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该划分到哪一个范畴。
到底是灰暗幼年里偶见雪光产生的不舍和依恋,还是记忆里你太过鲜活,让我心甘情愿沿着你的轨迹前进。
我分不清,看不明,只是想按照心底的躁动望向你,追逐你。
后来,其实我们还见过很多面。
在一中的时候,你高一那年上台做代表讲话,我站在队伍前排,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望向你的面容,听着你清矜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进我耳朵,掀起心脏的慌乱。
你的高二下学期,我们有一节体育课重合,那是我每周最期待的时候。可是操场好大啊,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要看好久,才能找到你们的班级队伍。幸好你总是很出挑,不需要再怎么找,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你的高三,学校改放月假。每周六下午我借口去图书馆自习,在南门外等你放学,遥遥看你俯身坐进私家车,然后从我眼前疾驰而过。那段时间,我认清了你家所有的车。
你考进江大那年,我也借着迎新开放进去过一次。那时候你从梧桐大道经过,漫天落叶如金雨纷飞,我望着你的身影,带着私心举起手机,画面恰好定格在你对身旁的学姐微笑。
你的笑比世界更璀璨,而我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喧嚣。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忽然就钻出心腔——不想你这样对别人笑。
可不可以,只对我笑?可不可以,只看着我?
或许从此刻,那些不甘的情愫才终于被明确定义,“喜欢”终于用凌厉的姿态割破模糊界限,而我的暗恋终于真正开始。
我无法克制地接下来的日子里频频想到你,翻来覆去看你的照片,绞尽脑汁想要靠近你、得到你。
邬别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很有心机?可是是你曾经告诉我,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对不对?
我很乖,很听话,把你的话奉为圭臬。我也相信,那样温和的你,会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实践对象。
即使毫不知情。
在大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是我用积攒了十年的勇气和决心,换来的第一次平等见面。
不再是我躲在喧嚣人潮后的贪婪一瞥,不再是你带着距离感偶然晃过的冷淡眼神。我把自己送到你面前,让你看见我,让你听清我,让你的世界被我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