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在马术课遇见的、说好了第二天要一起上课的小姑娘。
忘记那次奥数比赛拿了第一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忘记家里接送她上下学的佣人长什么样。
没关系。
没关系。邬别雪这样对自己说。
幸好她的人际关系浅薄,所以她们都不重要,不需要她记得多么深刻。
那时的邬别雪还没有意识到,她在本末倒置。在后来无数次人际关系的建立中,她的本末倒置都让她以淡漠的姿态置身事外。
很多人说她清高,说她傲慢,说她不可一世,眼里放不进其她人。其实不是。这只是她被药物规训后的下意识防御措施。
在经历过一些之后,她越来越害怕在某个时刻,有人会突然出现说,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然后那些热切的眸子逐渐转凉,最后变得厌恶和阴森。
邬别雪无意识地用食指指尖用力抵住拇指指腹,直到出现忽略不掉的痛意,才缓缓松开。
“有一次,我惹邬远松生气了。”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继续平静地开口。
当然,背后的原因她也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邬远松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了某个福利院,姿态轻佻地告诉她,你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当然是假的。
只是这些成年人用来逗乐的玩笑话,总是以梦魇的形式不断在邬别雪浅薄的梦境里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一口吞没。
她已经习惯了。
“邬远松把我带回来以后,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邬别雪抬起眼,神态里有罕见的无措,“只是我真的记不清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反应……很反常。”
是比遗忘其它记忆更惨烈千百倍的情绪。
她不受控制地头疼,发高烧,脑子里像有无数把刻刀,在她竭力抗拒中,将她脆弱的躯体束缚起来,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一点一点地,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刮得一干二净。
因为大脑觉得,记住那些通用法则,才能让她在冰冷窒息的环境中获得生存的权利。
没有多余的位置能容纳。因此任何记忆,任何多余的情愫,都应该给它们让位。
一直到后来,邬别雪也没有记起在那个福利院发生过的事。
“后来……”邬别雪垂眼,又轻轻勾了勾唇角,却也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十六岁时,我强迫自己把药给断了。”
断掉一种服用了五六年的药物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邬别雪没有讲其中的痛苦,她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那药是秦萱托私人药企定制研发的,市面上查不出来任何有效信息。”
“后来也会想……如果不吃那药,是什么样的。”
邬别雪的眉眼莫名苍白,可直到此刻,她唇边的笑意才有了几分真切,“可能……算我的执念吧。填志愿的时候没想太多,就填了药学。”
其实比起执念,更多的是不甘,是后知后觉的无力,而不是坚定选择药学的理由。
过去三年,她自己也记不清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敲下药学代码的了。
邬别雪抿了抿唇,从片刻的安静中恍然回神,才发现陶栀好久都没有讲过话了。
她下意识抬起眼,却发现面前的女孩……在哭。
很安静地哭,好像嗓子又用不得了,连一丝气音都没有泄出。
只是那双眼睛通红,像被暴雨摧折后寂寂飘零的海棠花,而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比那些的倾盆暴雨更令人心惊。
邬别雪急忙抽出柔肤纸,轻轻地摁在她眼角,为她擦拭掉晶莹的泪珠。
其实她自己已经觉得没什么了,这些矫情的伤疤比不上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来得实在。但不可否认,再强大的心脏,也会被利刃捅穿,也会需要长久时间来愈合。
本来只是讲选专业的缘由,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陶栀说了那些她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但更神奇的是,她说出来后,心头积压了许久的重石,忽而悄无声息地散了。
只是此刻看着眼前为自己哭泣的女孩,她过往年岁中那些飘零的、没有寄托之处的情绪,好像隔着遥远时差,忽然就被人温柔地接住了。
“你在……心疼我吗?”邬别雪笑了,真心实意的,那双看起来薄凉的双眼也微微弯起,愉悦快从眼角渗出来。
陶栀哭着哭着,见面前人笑了,忽然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