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岁末旧怨暗潮生
袭人应了一声儿,与叔伯姊妹道恼一声儿,别过嫂子便往外而来。到得门前搭眼一瞧,来的却是陈斯远的小厮庆愈。
袭人眼见自芳陪在一旁,赶忙道:“是二爷打发你来的?那我这便随你去吧。”
庆愈应下,笑着探手一邀,道:“大姐快请,二爷就在巷子外的茶楼雅间里等着。”
自芳一身孝衣却满面堆笑,闻言催促道:“妹妹快去,不好让宝二爷多等。诶呀,还是我送你去吧。”
庆愈赶忙拦下,说道:“二爷只叫了姐姐一人,你这一身孝……可不好冲撞了宝二爷。”
自芳赶忙停步,拱手道恼道:“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方才发送过母亲。既如此,那妹妹快些去吧。”
袭人抿嘴点点头,随着庆愈往巷子外而去。
不一刻到得茶楼,庆愈引着其上了楼,到得雅间左近这才止步。说道:“姐姐快进去吧,大爷正等着呢。”
袭人颔首应下,绕过屏风,便见披着缎面鼠皮大披风的陈斯远正自斟自饮。
袭人也是乖觉,上前见了礼,便过来伺候着为其斟茶。
陈斯远低声道:“本该前几日就来,谁料年关左近庶务繁多,城里城外没少跑。你母亲的丧事可办妥当了?银钱可够数?”
袭人抿嘴一福,说道:“劳烦远大爷关切,母亲发引事宜俱都妥当。银钱上,府中给了二十两银子,太太又贴补了二十两,大抵是够数了的。”
“真够数了?”陈斯远抬眼问了一嘴。那自芳可不是个省心的,这大半年借着其母得了消渴症,没少从那买药钱里上下其手。其人又是个好脸面的,四十两银子瞧着不少,可大操大办之下,说不得还要袭人私底下贴补。
袭人心下动容不已。自打撵走了最得宠的茜雪、晴雯,袭人自以为彻底拿捏住了宝玉。上回年后回家,宝玉还特地过来瞧了一眼。
结果呢?这宝玉既多情又薄情。当着面儿恨不得与你掏心掏肺,离了府便彻底忘诸脑后。
此番母治丧,只鸳鸯、平儿偷空来了一趟,宝玉竟不闻不问。反倒是这位瞧着待自个儿薄情寡性满是算计的远大爷,竟巴巴儿过来瞧了自个儿一回。为防被人诟病,还特地选了这等私密所在。
动容之余,袭人自是惋惜不已。早知宝玉这般性儿,她就不该一早儿便将清白给了去。如今虽与这位远大爷有几回露水情缘,可终究是失了身的,再难入其房里。
陈斯远见其沉吟不语,又仔细端详一眼,见其头上只别了一根素净银钗,顿时叹息一声儿道:“怕是没少将自个儿的头面、体己搭进去吧?”
说话间,自袖笼里寻了两张银票来,扯了袭人的手塞在其中,说道:“想来你也知道夏金桂业已委身宝玉,那夏金桂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多存些银钱,若事有不谐,好歹有银钱傍身。”
袭人捏着银票不说话儿,过得须臾,竟红了眼圈儿掉下泪珠子来。
她这副可怜模样,倒是惹得陈斯远心下生出几分怜惜来。奈何此女太过工于心计,正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随手送去二百两银子,说不得袭人这枚棋子来日就有大用。
陈斯远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随手丢下一块碎银子,起身说道:“你也不用急着回荣国府,总要将后续事宜处置妥当了才好。另外,夏金桂一年半载的进不了府,你总有些转圜光景。哎,好自为之吧。”
袭人低应了一声儿,忽而扑过来撞进陈斯远怀里,死死揽着陈斯远的腰啜泣不已。那到了嘴边儿的话儿眼看要说出口,可又生生咽了回去。
一则是她早失了清白,另一则是因着她往宝玉身上投入了那般多的心血,又怎肯轻言放弃?
于是过得须臾,她便啜泣着说道:“远大爷恩德,奴婢铭记于心。来日但有机会,定当报还。”
陈斯远要的就是这句话!涉及己身,袭人自是不肯苦了自个儿;可若是不涉及自个儿,袭人一准儿会卖陈斯远个人情。
陈斯远好言劝慰了几句,思忖着袭人方才丧母,便要别过袭人。谁知袭人却低声说道:“远大爷……我姨母往乡下走亲戚去了,明早启程,过了十五才回呢。”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低声道:“那我过几日再来寻你。”
言罢又探手挑了袭人的下颌。袭人的脸儿一点点仰起,待对上陈斯远那双清亮的眸子,顿时羞得闭了眼帘、喘息粗重。
袭人分明感知到鼻息贴近,谁知俄尔又骤然远离,挑着自个儿下颌的手也撒开。陈斯远笑着道:“快些回去吧。”
……………………………………………………
转眼过了两日。这日陈斯远回返新宅备下厚礼,便往贾雨村家中造访。时隔半载,贾雨村官威尤盛,以部堂之位参赞军机朝政,来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二人相谈不过两盏茶光景,先是问了问陈斯远课业,又问了问黛玉情形,临了才说了老太妃缠绵病榻,圣上有意开恩科之事。
这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就算至亲也是因时而异、因势而异。先前陈斯远得中举人,贾雨村自是高看一眼;如今贾雨村位列部堂,这架子难免又端了起来。
陈斯远心下暗忖,若是来日自个儿过了恩科,想必贾雨村此人又会待自个儿一如当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