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头瞥了一眼,掩口笑道:“就这么两盆,怕只能武斗了。”
斗草分作文武,前者采而后对名,后者以叶柄交叉互勒,谁断了算谁输。
陈斯远笑道:“岂不正好?文斗尚且费心思,这武斗全凭眼光、运气,耍顽起来更痛快些。”
不待黛玉应声,紫鹃已然去而复返,提了两个食盒放在桌案上,笑道:“亏得我去得早,正巧撞见提了食盒的五儿,不然只怕要往清堂茅舍走一趟了。”顿了顿,又道:“是了,方才我瞧见柳嫂子提了个食盒巴巴儿的便往缀锦楼去了。”
荣国府的奴才素来捧高踩低,迎春下晌才得了对牌、钥匙,素来清净的缀锦楼立时门庭若市。想起过往,真真儿是让人唏嘘不已。
陈斯远与黛玉对视了一眼,俱都没言语。当下两个丫鬟伺候着摆开食盒,陈斯远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冬笋,吃在嘴里只一个劲儿的偷看黛玉,顿时惹得黛玉又红了脸儿。
……………………………………………………
缀锦楼。
一盏蒸酥酪重重撂在迎春面前,司棋仰着脸儿啐道:“啐!老虔婆!先前姑娘害了风寒,问她讨一盅姜汁炖梨都说没有,如今姑娘管家,立马巴巴儿送了蒸酥酪来。”扭头与迎春递小话儿道:“姑娘,回头寻了由头,将那柳嫂子打发了,另寻人手管着小厨房吧。”
绣橘也在一旁附和道:“正是正是,姑娘可不好因着这点儿贺礼就宽宥了柳嫂子。”
迎春笑眯眯瞥了二人一眼,绣橘且不说,素来为司棋马首是瞻,司棋往东,绣橘绝不往西;那司棋之所以这般排揎柳嫂子,盖因柳五儿如今就在陈斯远房里。
司棋自认比不过柳五儿貌美,又觉着争不过红玉、香菱,便一门心思想要撵柳五儿走,如此将来也好从通房晋升姨娘。
迎春心下通透,当面也不点破,便道:“不过是一些墙头草,若依着你这说法儿,岂不是阖府皆敌?”
司棋欲要再说,可对上迎春笑眯眯的双眸,顿时到了嘴边儿的话儿又咽了回去。
待摆开食盒,司棋又转而道:“姑娘如今管了家,却不可费太多心思在上面,须得多与远大爷往来着。”
迎春摇头道:“这却错了,远兄弟要的是能里能外的正妻,而不是与其前月下、一门心思争宠的妾室。”
绣橘纳罕道:“姑娘这说法儿听着新奇,不知内中是什么道理?”
迎春端起茶盅呷了口,笑道:“自古大妇,能治家,能管内宅,能压服妾室,能打理家业,能与官眷打交道,必要时还会代夫君联络姻亲故旧。
这般大妇,即便不得夫君心喜,那心中有数的也会待其相敬如宾,凡事都留一份体面。
若是赶上那起子昏聩、宠妾灭妻的夫君,自是不得好果子。可你们以为,远兄弟是心中有数还是昏聩?”
绣橘抢着回道:“远大爷人品才干都是上上之选,自然不是那起子昏聩的。”
迎春合掌笑道:“那不就是了?可见如今当务之急是治好荣国府。他早有允诺,来日即便我与之情愫淡泊,也会迎娶我为大妇。这夫妻情愫,何不留待过门后再仔细温养?”
司棋与绣橘对视一眼,心下总觉着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迎春又道:“你们觉着不妥,大抵是看多了话本子,以为才子佳人成了婚,每日家便只剩下了情情爱爱。实则,那情情爱爱再凝实,迟早也有寡淡的一日。
远兄弟家中人丁单薄,我来日过了门便是大妇、主母,我只消打理好内外,他自会敬着我。如此一来,可不比如今的日子强了百套?”
绣橘蹙眉道:“姑娘啊——”
不待其说完,便被司棋一把扯住,说道:“我看姑娘说的在理儿,姑娘既要做大妇,自然不好学那些狐媚子争宠。”
司棋心道,远大爷口味独特,偏喜好自个儿这等高大丰壮的,自家姑娘不去争,说不得这争宠的事儿便要落在自个儿身上。若侥幸先得了一儿半女,姑娘再无所出,那没准儿自个儿的孩儿便成了嫡长子呢!
绣橘心下不解,可司棋既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恰此时楼下又有婆子叫道:“姑娘,林之孝家的、吴兴登家的前来拜访。”
迎春便笑着道:“又来送礼了,快代我迎一迎。”
两个丫鬟一并应下,忙下楼去迎。迎春笑吟吟捏起一枚黑子落在棋枰上,那日与邢岫烟对弈封盘的棋局,随着这一子落下,局面顿时豁然开朗。
面上笑意敛去,听着脚步声渐近,迎春忽而扭头看向里间,隔着一道墙,那边厢住着邢岫烟。迎春略略气恼,这邢姐姐先前几番撺掇、鼓动,如今自个儿可算拿定了心思、破釜沉舟,偏这邢姐姐又缩了回去。
真真儿是气人啊。
……………………………………………………
翻过天来,迎春一早儿梳妆打扮过,领着丫鬟便到了辅仁谕德厅。王夫人、李纨随后也来了,那王夫人当着一众管事儿的面交代了往后由迎春管家。
一众管事儿的泾渭分明,彼此挤眉弄眼,都觉换了性子绵软的二姑娘管事儿,料想往后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