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嗔笑道:“我还道你是冲着四哥儿那一声爹才给的银子呢。”
陈斯远眨眨眼,顿时哭笑不得,赶忙道:“你可别乱教了,小心惹祸上身。”
邢夫人哼哼两声,只顾着数银票,却不知听没听进去。
陈斯远又坐了片刻,这才离了邢夫人正房。
谁知甫一进得大观园里,方才转过翠嶂,遥遥便见紫鹃提了个食盒笑吟吟往这边厢而来。
陈斯远过得沁芳桥,那紫鹃刚好到了近前,提着食盒敛衽一福。陈斯远笑着问:“这会子林妹妹就饿了?”
紫鹃笑道:“方才香菱作了一首好诗,连我们姑娘都赞好,又叫了宝姑娘、云姑娘、邢姑娘好一番品鉴,直夸得香菱红了脸儿才罢休。”
陈斯远忍不住笑将起来。他若凭着真本事作诗,大抵也就是个寻常举人的水准,可论品鉴能力,只怕不比黛玉差到哪儿去。
紫鹃又道:“后来宝姑娘、香菱都去了,四姑娘又来了。四姑娘拿了个白扇面,央着我们姑娘做个样子,说是画好了便送给姑娘呢。”
陈斯远思量着,上回惜春找自个儿做模特,如今又找林妹妹做模特,想来是专注于绘画人物。
紫鹃此时心下一动,说道:“远大爷若无事,不若也往潇湘馆来凑凑热闹。”
陈斯远顿时意动不已,当下便点了头,随着紫鹃一路往潇湘馆而去。
一径进得内中,便听四妹妹惜春抱怨道:“林妹妹莫动,我就差几笔了。”
黛玉忍不住嘟囔道:“四妹妹快些吧,我这会子坐得胳膊都酸了。”
此时紫鹃领着陈斯远绕过了屏风,那黛玉瞧见了,便朝着其眨眨眼;小惜春专心绘画,却全然不曾回头观望。
陈斯远凑近了一瞧,便见那扇面上画了簪美人,瞧模样依稀与黛玉相像七分。待惜春收了笔,方才舒了口气,陈斯远便赞道:“四妹妹画的好。”
“呀!”惜春唬了一跳,见身后是陈斯远,这才笑着道:“远大哥何时来的?”不待陈斯远回话儿,又紧忙探出双手遮挡了扇面,道:“画得不好,远大哥别看!”
那边厢,黛玉紧忙活动了膀子,也凑过来观量。二人连番劝说,惜春这才撒开手。黛玉凑近了端详一番,也是赞叹连连,直道惜春果然有才情。
惜春得了夸赞,心下得意不已。扬着小脸儿笑道:“外人都知家中姊妹身边儿的丫鬟以琴棋书画为名,娘娘擅琴,二姐姐擅黑白之道,三姐姐喜书法,我若不会画画,岂不坠了姊妹们的名头?”
几个丫鬟也凑上来观量,赞叹之余,雪雁就道:“只可惜这画儿只在一面,另一面却空着……诶?不若画一画外头的竹林如何?”
彩屏教训道:“这扇面哪儿有两面都是画儿的?如今空白一面,合该写一首诗上去。”
惜春闻言合掌笑道:“不错,不若林姐姐来作一首吧。”
黛玉瞥了陈斯远一眼,笑着说:“现成的大家当面儿,你又何必来求我?”
惜春扭头又看向陈斯远,道:“远大哥?”
“嗯。”这等事儿,陈斯远素来当仁不让。略略思忖,便有了主意。借了惜春的笔墨,径直在背面写了一阙词:
香袅金猊,恰恰兰衾梦醒。卖声、催人临镜。牡丹开矣,正燕巢初定。
妆台畔、慢把玉容重整。
鬓影蝉轻,眉痕翠凝。天作就、爱心性。一枝斜插,与乌云相并。
添妩媚、信手簪来偏称。
此一阙胜在应景儿,一字一句竟与前面的图画分毫不差,惜春、黛玉看罢都赞‘妙不可言’。
小惜春光顾着高兴,黛玉却偷眼瞥了陈斯远几眼,心下暗自思量,无怪陈斯远才名远播,单是这一份急智,只怕自个儿就比不得。她自忖若留有许多时候,也能作出个不差的,可短短时候里便能得此一阙词,黛玉自问不能。
待墨迹晾干,惜春眼珠乱转,忽而捧了那扇面就跑。
黛玉一怔,立时道:“四妹妹言而无信!”
惜春咯咯咯笑着道:“可算画了一幅可心的,林姐姐且容我自个儿稀罕几日,过几日我定送过来!”
说罢竟一溜烟而去,直黛玉看了个瞠目。
入画、彩屏两个自是追惜春而去,黛玉便与陈斯远对视一眼,顿时都笑将起来。
此时紫鹃笑着回转,将茶盏撂在桌案上,说道:“姑娘、远大爷,茶好了。”
谁知廊下鹦鹉好似得了信儿一般,扑扇着翅膀叫嚷道:“姑娘、姑爷,姑娘、姑爷,嘎……雪雁,姑爷来了,快打帘子!”
黛玉一张白皙的小脸儿顿时沁了血色,瘪嘴道:“快去将那扁毛的撕了嘴!”
紫鹃、雪雁都笑个不停,黛玉又嗔怪道:“都怪宝姐姐,胡乱教了,谁知便被这畜生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