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据实以告,又被李纨考校了一番,这才闷头去东梢间里诵读书册。
待用过晚饭,果然便有周瑞家的与玉钏儿来接,贾兰一步一回首,眼见李纨虽难言愁绪,却不曾失态,心下便笃定远叔定出了好主意,于是愁苦着随玉钏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那李纨再是心下有底,眼看兰哥儿离自个儿而去,顿觉心如刀绞。少不得回房又红了眼圈儿,任凭素云、碧月如何劝慰也不见效用。
待打发了两个丫鬟退下,李纨枯坐床头,不禁思量起了陈斯远来。
忽而想起昨日旖旎,李纨顿时羞不可抑,面上红云一直蔓延至耳根,少一时连脖颈都红了起来。
她出身李家,自小熟读女四书,素来贤良淑德。便是与贾珠成了婚,那床笫之间也不过是虚应其事,每回李纨都觉方才不大疼了便草草完事儿,又何曾这般销魂蚀骨过?
那日夜里回转,李纨辗转反侧,便忍不住学了陈斯远的法子……谁知竟一个天、一个地,李纨那会子都怀疑莫不是陈斯远会术法,否则怎地差了这般许多?
面上羞怯半晌,待红云褪去,李纨竟闹不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以至于那三丁包子里的方胜,与其说是寄情,莫不如说是自白心迹,也不知那远兄弟看过是何感想。
一会子又想起贾兰来,也不知在太太房里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安……
正胡乱思忖之际,忽而听外间素云与人招呼,旋即朝内中传话儿道:“奶奶,远大爷来了。”
“啊?”李纨顿时慌乱不已,本能地起身捋了捋发髻,又蹙眉发愁。听得珠帘挑动声儿,李纨只得自梢间里出来迎。
进得厅堂里,抬眼便见陈斯远一身玄衣负手笑吟吟行进来。那一双清亮眸子好似会说话儿一般,只扫量自个儿一眼,李纨便觉心下酥软一片。
“远……远兄弟——”
陈斯远拱手见礼:“大嫂子,听说兰哥儿被接去了太太房里,我怕大嫂子多心,便过来说几句话儿。”
李纨咬着下唇嗫嚅道:“又劳烦远兄弟了。”
“无妨。”
一旁素云见自家奶奶戳在那里进退失据,赶忙道:“远大爷,快坐下说话儿,我给您沏茶去。”
李纨这才恍然,赶忙邀了陈斯远落座。
少一时,素云沏了茶水,又有碧月送了点心果子来,陈斯远这才与闷头的李纨道:“前一回与大嫂子所说,不过几日便能见分晓,大嫂子万不可此时气馁。”
“嗯。”
陈斯远见李纨鹌鹑也似的,只顾着闷头应承,顿时暗自挠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才与素云道:“劳烦姐姐守着门,这下头的话儿……不好让外人听去。”
素云没想旁的,只笑着道:“远大爷放心,我与碧月去把着门儿,包管出不了差池。”
那李纨后知后觉,待两个丫鬟去了,这才慌张起来。张张口要言语,又对上陈斯远那清亮的眸子,顿时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笑了笑,自袖笼里抽出一卷书册来,起身踱步至李纨身前,轻轻将那书册放在桌案上。
李纨扫量一眼,见是太上感应篇,顿时费解不已。
抬眼对上陈斯远的目光,顿时慌乱道:“远兄弟,我——”
陈斯远探出手来,唬得李纨慌忙闪躲,又见那手停在半空,李纨便生生止住身形。俄尔,那手抚在其面颊上,陈斯远温声道:“兰苕又何必跟自个儿较劲?”
顿了顿,又道:“这世间礼法,将你害得还不够苦吗?”
李纨顿时心下酸涩不已。便是这大顺,小民百姓女子亡了夫君,寻人改嫁者不知凡几;反倒是她这等书香世家的女子要为礼法约束。
守节一事说得轻巧,可内中孤寂又有谁人知晓?
多少次午夜梦回,李纨都巴不得自个儿生在小民之家,也不用守七、八年的孤寂。
陈斯远见其动容,赶忙又温声道:“上回是我有些唐突了……我往后只寻你说说话儿可好?”
李纨闻言不禁红了眼圈儿,只觉远兄弟果然是懂自个儿的。她心下也割舍不下这段孽缘,想着只是做个知己,这般发乎情、止乎礼的,想来谁也说不出什么……当下便颔首连连。
陈斯远温润一笑,悄然挪开手掌,又缓缓落座。李纨只觉温热的脸颊逐渐转凉,眼见陈斯远回身落座,顿时心下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