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方宁匆匆赶到VIP病房。林允川已经被安置在病床上,但固执地不肯躺下,依然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许星艺帮他塞了几个枕头在腰部,好缓解他的压力,汗水浸湿了林允川的衬衫后背,布料紧贴在突出的脊椎骨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
“39。2度!”方宁甩下水银体温计,声音里压着怒火,“林允川,昨天我都说了,要好好休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铁打的?”他粗暴地撸起林允川的裤子下摆,露出腰间隐约泛红的皮肤,“支具都勒出压疮了,你还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
许星艺的呼吸猛地滞住。她的目光落在林允川腰侧那圈狰狞的勒痕上——暗红的压痕像一道丑陋的枷锁,深深嵌进苍白的皮肤里,边缘处已经破皮,渗出细小的血珠。那些伤痕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形成触目惊心的反差。
她突然想起每次商务会谈时,他永远挺直的背脊,想起他在星乐病床前俯身查看时,西装下摆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原来那些游刃有余的姿态,都是靠这样的代价换来的。
“你。。。。。。”她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那些伤口。林允川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病号服裤管随着颤抖勾勒出消瘦的轮廓。那些曾经在财经杂志上被称赞的修长线条,现在只剩皮肤下突起的血管在无声抗议。
林允川条件反射地去拽衣角,却扯动了输液针。血珠顺着透明的管线倒流,在药液里晕开淡淡的红。许星艺看见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迅速泛红的耳尖——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难堪。
“只是。。。工作太忙。。。没休息好”林允川的声音越来越弱,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尿路感染合并前列腺炎!”方宁瞪着检验报告,声音都在发抖,“白细胞计数高得离谱!你知不知道再拖下去不仅仅得褥疮,还可能会引发败血症?”
林允川感觉不到尿路感染带来的疼痛,没有疼痛的预警,他的身体就像一座失灵的信号塔,只能通过早晨浑浊的尿液来推测内部的溃败。但是那时的许星艺正沉浸在弟弟苏醒的欢喜中,他不想扫了她的兴。
方宁一把扯下听诊器,“连续三个月不按时复健,发烧了还要自己硬撑着,现在好了,非得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才甘心是不是?”
方宁利落地卷起林允川的裤管,露出那双浮肿惨白的腿——它们像两条失去生机的枯枝,无知无觉地瘫软在病床上上,任由摆布。
林允川闭着眼睛没有发现方宁的动作,也没有反驳,此刻高烧与寒意交织,像钝锯般来回拉扯着他的神经,可下半身仍是一片死寂,仿佛那部分灵魂早已抽离,徒留一具不听使唤的躯壳,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正忍受的痛苦。许星艺注意到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需要立即插导尿管导尿,并进行抗生素静脉注射。”方宁转向护士下医嘱,然后又瞪向林允川,“这次必须住院治疗,别想再找借口溜走!”
当护士准备掀开被单进行操作时,林允川突然睁开眼,目光直直看向许星艺:“星星。。。你先出去。。。”
许星艺张了张嘴,却在看到他眼中罕见的脆弱与难堪时,想起了第一次同床那晚,他讪讪地说“除非生病时”的无奈,她默默点了点头,退出了病房。
她虚脱般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双腿不受控制地发颤。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林允川惨白的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几乎要嵌进金属床栏里。方宁俯身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看见医用托盘里泛着冷光的器械。一滴冷汗从林允川紧绷的太阳穴滚落,在枕套上晕开一片暗色的水痕。
虽然他们朝夕相对,同床共枕,可此刻隔着这道玻璃,她才惊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林允川,也从未触碰过这个男人的痛苦。
许星艺在走廊长椅才刚刚坐下,病房门终于打开。方宁白大褂上沾着水渍,手里端着不锈钢托盘,里面躺着几支用过的注射器。
“都处理好了,他腰侧有点压疮,不过不严重,你记得让他多休息多翻身,不要久坐,有什么事叫我”方宁用肩膀顶了顶滑落的眼镜。
“我知道了。”许星艺轻轻地点点头。
她望向病房内,林允川正侧着头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插着留置针的苍白手背。
方宁突然压低声音,“他坚持要用间歇导尿,但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留置导尿管。”许星艺有些茫然,毕竟还没接触过这类专业名词。“允川的脊髓损伤位置在T8,这意味着他不仅失去下肢运动功能,连排尿感知都很微弱,这次感染完全是因为他长期久坐,不及时排尿导致的。”
方宁拍了拍许星艺的肩膀,“等他出院了,你记得劝他去复健,总归对他身体是好的。”
“辛苦方医生了。”许星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医用推车滚轮声由远及近,护士推着要换的输液瓶走过来。许星艺拦住她:“我来吧。”
林允川听见门响时,正盯着床侧边导尿管里淡红色的尿液出神。他下意识去扯被单盖住侧边的尿袋,此时许星艺已经走到床边,把刚刚输完的空瓶换成了新的,还顺带调节了一下输液调节器。
“温度调太高了。”她越过林允川,去拿另一侧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发梢扫过他的脸颊,“方医生说你现在需要物理降温。”
林允川看着许星艺在病房里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瞥了眼身侧的尿袋,突然觉得荒谬又讽刺。
他刚想试探她的心意,结果现在却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连最基本的生理问题都要靠一根导管解决。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会不会在心里嫌弃他这副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