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妻,我自会竭尽全力,”裴恕淡淡道,“不劳司马费心。”
“如此,”薛临顿了顿,裴恕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他却只是叉手作别,“裴相,就此别过。”
车马辚辚,向着山川尽处行进,这一去,几人能够生还?一战功成万骨枯,只愿此役能荡平敌寇,还边境太平。
裴恕转回头,踏着新生的野草,慢慢向营帐走去。北地春来得迟,已届三月,犹只是浅淡一层新绿,连日里忙于战事,少有时间能够想她,今日薛临一再提起,让他千头万绪,全都萦绕在她身上。
昨日消息来报,她已经回到魏博,现在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偶尔,也会想起他?
***
魏博,节度使府。
锦新提着药罐进来:“娘子,该吃药了。”
王十六接过来放在案上,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这些事让婢子们做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去办?让姨姨知道,肯定要怪我了。”
这些天她留心看着,璃娘对锦新爱护有加,府里上上下下对锦新也十分敬重,大约锦新与王存中的喜事就快成了,她又怎么能像从前那样使唤她?
锦新脸上一红:“是我该做的,娘子快别这么说。”
她倒好了药,双手递过来,王十六一饮而尽,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儿,不觉想起吴启,他这时候,该已经到了大帐吧,他有没有赶上见薛临,还有裴恕?
心绪一霎时飘远。自和谈的消息之后,许多天再不曾收到过战报,他们此时,可还平安?
听见锦新低低的声音:“王全兴大概就是这一两天了。”
王十六回过神来,锦新眸光一闪,声音冷下去:“终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锦新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恨意,心里生出怜惜,默默握住了锦新的手。
锦新低着头:“我后来才知道,二郎君与裴郎君私下达成协议,二郎君要王全兴的性命,裴郎君要二郎君将来放权,拆分魏博。”
王十六怔了下,恍然大悟。王全兴当初虽然受伤,但若是全力救治,未必不能活,之所以病入膏肓,想来是裴恕暗中插手的缘故。裴恕早就决定打压河朔三镇,权归朝廷,魏博势力太大,拆分也是必然。
只是如此一来,王存中的兵权地位,肯定不如眼下了。王十六轻声问道:“你不愿意?”
“不,”锦新摇头,“这样最好。这些年为着权势,魏博连年打仗,父子兄弟自相残杀,有什么意思?交出去一些兵权,一来不惹朝廷忌惮,二来自家也能安稳许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放权之后,万一将来朝廷清算,或者成德、范阳出兵吞并,二郎君可怎么办?”
成德有薛临在,不会让李孝忠吞并魏博,朝廷那边,有裴恕。况且裴恕自始至终,都是要平定河朔,对成德和范阳必定也有安排,不会坐视两镇吞并。王十六轻轻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有裴恕在,二弟不会有事。”
“我知道,我信娘子。”锦新抬眼看她,这些天她只字不提裴恕,但她看得出来,她片刻没能放下裴恕,藏在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娘子,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娘子说。”
“什么事?”王十六道,“你说吧。”
“娘子大婚那天,二郎君让我转告娘子,裴郎君能定下这门亲事并不容易,娘子还记得吗?”
记得,那天的每一件事,每句话,她都牢牢记得,就连临走之时裴恕带笑的睡颜,她都牢牢刻在心里,想忘也不能忘。王十六垂着眼皮,看着白瓷碗里残留的药汁,只剩下一点,在碗底拖出一个不完整的圆。“我记得。”
“二郎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裴家阿郎知道了娘子的病情,尤其是娘子不能生育,曾去进奏院找二郎君理论过,极力阻止这门亲事。”锦新道。
王十六吃了一惊,这件事,裴恕知道?
“娘子别误会,”锦新看见她骤然苍白的脸,连忙上前扶住,“这件事二郎君一个字都不曾跟奴提过,只不过裴阿郎上门的时候,我刚好在附近,听见了一些。”
王十六一个
字也说不出来。所以,他都知道,他还是要娶,裴令昌能去找王存中那里理论,在家中必定也动用了为父的权力压制他,他究竟是顶着多少压力,娶了她?
眼前闪过那夜龙凤喜烛的光芒,百子帐低垂着,她低头吻他的唇,尝到他口中淡淡的酒香,他的嘴角翘起来,柔软,温暖,睡梦之中,不灭的笑意。
视线变成一片模糊。裴恕,为了我,值得吗?
***
两天后,大总管军帐。
吴启风尘仆仆进门,着急着问道:“裴相,薛郎君呢?”
裴恕合上案卷,看见是他,心里便突地一跳:“你怎么来了,可是夫人有事?”
“夫人无事,她身体大好,回魏博去了,”吴启急急说道,“我特意来找薛郎君的,他在哪里?”
她无事,那就好。心跳慢慢平复,裴恕道:“薛司马前日启程,前往突厥议和。”
“什么?”吴启脱口说道,“他那个身体,哪里经得起折腾!”
他的身体?裴恕抬眉,想起薛临苍白清癯的脸,那日登车之时,他扶着车门,疲惫支持的步子:“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