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深重,黑白分明,映着微茫的晨曦,陡然一阵威压。王存中心中一凛,连忙下马:“家里有些急事,阿姐不得不先走一步,特意命我跟姐夫赔个不是。”
他躬身一礼,裴恕冷冷看着。
这些话,多半是王存中自作主张。她从不是有耐心维持面子的人,她也从不曾在意过,会给他带来多少羞辱。他几时,需要王存中来维持他的面子!
加上一鞭,乌骓马破风一般,撒开四蹄狂奔,路边的一切都飞快地后退,裴恕蓦地看见不远处驿站的大门。
是城外驿。他们的第一次,就在那里。
当初的衾枕还藏在他家里,她又像那夜一样,抛下他走了。
他错了,他们就算成了亲,也绝不会是一对和美夫妻,她那样顽固,孩子似的,认准了只要那一个。他留不住她的心。
那么,就留住她的人。终其一生,他再不会让她逃离他半步。
“裴相等等!”身后又有人喊,气喘吁吁,熟悉的长安官话。
裴恕勒马回头,是嘉宁帝身边的内侍。
内侍很快赶上,向着他叉手行礼:“裴相昨日大婚,老奴未能到府上道贺,在此向裴相道声喜。”
裴恕一言不发听着,这声迟来的道喜,多么讽刺。他追逐她的每一步,都是多么的讽刺。
内侍很快说起了正事:“昨夜接连收到几封加急军报,圣人命裴相即刻进宫商议。”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裴恕拨马回头。
一己私事不可影响军国大事,他从读书识字,这个道理,便已经深入骨髓。
取出装药的瓷瓶,交给郭俭:“快马去恒州,请夫人尽快服药。”
吴启的车子也还跟着,无所适从。他请他来,是为她治病,就算她再一次抛弃了他,她的病,他也一定要给她治好。裴恕下马,向着吴启躬身行礼:“内子有急事回了河朔,有劳吴大夫再过去一趟。”
吴启也只得答应下来,车子还不曾走,裴恕再次回头,低着声音:“若是内子不幸有孕。”
吴启吃了一惊,脱口说道:“尊夫人病情沉重,这可使不得!”
裴恕在袍袖底下,默默攥紧拳头。都怪他。便是一命抵一命,他也绝不会让她有事。“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保内子无恙。”
吴启叹着气:“老夫尽力。”
侍卫护送着吴启离开,裴恕快马加鞭,向长安城疾驰而去。
王观潮,婚礼已成,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你只能是我的妻。
等我杀了薛临,会牢牢锁住你,你绝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抛弃我。
***
十天后。
王十六催马走进恒州城,街边来来往往,不时能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牵着马或者驴骡,匆匆往兵营方向赶。
前些天途径魏博时,她也遇见许多赶去集结的士兵,从路人的议论中她知道,突厥以十万大军突袭幽州、河东,接连攻陷数个军镇,朝廷已经调集五路节度使,合兵御敌,又以兵部尚书陆谌为主帅,坐镇指挥,还有裴恕。他是行军司马。
呼吸突然凝滞,王十六抬头,天色阴郁着,上次她到恒州时,似乎是个大晴天。他也许快要来了吧,兜兜转转,她似乎怎么都逃不开他。
“从这边走,”周青在前面带路,“穿过那条巷子就是了,上次郎君就住在这里。”
可薛临现在,还在这里吗?王十六不能确定,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那条巷子,穿过去了,王十六看见熟悉的灰砖院墙,大门虚掩着,门扉上贴着大红喜字。
第73章第73章他为什么,不要她了……
红底金字,圆满的双喜,她大婚之时,从送嫁的宅院到裴府的门楣,也全都有贴。脚步蓦地便有点踌躇,王十六站在门前,久久不敢推门。
“娘子,”周青也皱眉看着,纸张的颜色还鲜亮得很,应当是新帖不久的,“怎么了?”
王十六低了头,半晌:“没什么。”
为着别的事贴喜字也是有的吧,况且这院子里,也许住的早已经不是薛临,她千里迢迢找到这里,这最后一步,总是要跨出去。
王十六定定神,推开大门。
照壁挡住内里的院落,冷清清的,看不见半个人影,廊下砖缝里春草东一丛西一丛肆意生长着,这院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打理过了。薛临在里面吗?王十六屏着呼吸,带着期待和恐惧慢慢往里走,内院的小门房里忽地出来一个男人,张望着问道:“谁呀?”
王十六认得他,是门房老张。高悬的心落下来,门房没变,那么薛临,应该还在里面吧?“是我,张叔,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