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侧门打开,素衣的身影一闪,裴恕出来了。
“哥哥!”王十六再顾不上这些人,飞快迎上去。
许多天不见,心跳突然那么快,让她几乎分不清楚,是为着见到他欢喜,还是为了见到他那双眼睛。
裴恕目不斜视,拍马离开。
他没想到她竟然能等这么久,在他印象里她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然而仔细回想的话,她在他面前总是很有耐心,不然又怎么能千里迢迢,从洺州追到长安?
“哥哥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王十六追在身后。
小别重逢的依恋之外,更怀着隐秘的欢喜。她今天过来,除了见他,更想拜见他的母亲。从前她只道他与她是陌生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母亲,和薛临的母亲是姐妹,他们之间,突然有了种藏在血脉里,隐秘牢固的联系。
她是真的,可以叫他哥哥了。
裴恕单手控着缰绳,右手抬起,制止的手势。
郭俭硬着头皮上前,拦住王十六:“女郎请留步。”
侍卫一字排开,将道路挡住,王十六不得不站住,因为失望,紧紧皱着眉头。
她现在知道了,南山那夜裴恕意外流露的情绪是什么。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他们同样痛苦,不甘,他们之间除了血脉的联系,还有更多、更亲密的联系,这些,她都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肯听她说?
瞅准空隙冲过去,可不管往哪个方向闯,总有郭俭死死拦住,大道通衢那样宽阔,偏偏她过不去,在极度的失落中喃喃说道:“哥哥,我都知道了,为什么你不肯听?”
风过两耳,送来她零星几个字,裴恕没有回头。她知道了什么?疑问在心头一掠,旋即消失,在洺州时她种种放肆,他都可以不计较,但长安不一样,诸般形势错综复杂,离她越远越好。
青骢马转过街角,将身后众人远远甩下,郭俭这才上马,带着众侍卫一阵风似的跟上去了。
轰然一声,路对面看热闹的人拍着手大笑起来:
“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裴郎是什么人物,也是她能肖想的!”
“也不瞅瞅自己几斤几两,碰了一鼻子灰!”
“就是,裴郎跟宜安郡主才是天生一对,从哪里蹦出来个王十六!”
王十六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马去如飞,溅起道边不曾化尽的雪泥,身后一声声吵嚷,是那些看热闹说闲话的,被溅了一身泥水。
大门后,裴家阿郎裴令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沉着一张脸:“以后王十六再来,不准通报,更不准她在门前逗留。”
快步向内宅走去,还没进门,先已气道:“九郎太不省事!出去一趟,招惹个疯女人回来,真是家门不幸,这些年从头到尾,就没一天安生的!”
他的妾室陶氏早听下人说过了原委,此时连忙迎出来接住,柔声劝解道:“这也怪不得九郎,实在是无妄之灾,九郎既然不肯见她,她当众没脸,以后肯定也就不敢再来了。”
“但愿吧。”裴令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前天在顾家赴宴时,潞王府的长史也在,还特意与我攀谈许久,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潞王殿下对郡主和九郎的事,也颇是赞同。不行早些给他们定下来,也免得这个王十六再来纠缠。”
陶氏笑道:“阿郎打算得自然周到,不过九郎是个主意大的,婚姻大事,总还得问问他的主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他定!”裴令昌沉着脸道。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这个儿子太强太有主见,早已不是他能随便安排的了。宜安郡主这一两年亲近之意全长安无人不知,他却总是不冷不热,从不曾有过任何表示,看这样子,心里多半不情愿。他还真不敢替他做主:“我出去一趟。”
嘉宁帝膝下无子,储君之位,都说要在几个侄子里选。潞王的长子建安郡王是嫡亲侄子,雅流宏器,颇有贤名,都说是东宫储位的最佳人选。得再去探探风声,能与潞王府结亲,比起被那个王十六纠缠,岂不是好上千倍万倍。
陶氏侯着他走远了,这才叫过心腹丫鬟:“你去趟钟南山,就说阿郎有意为九郎和郡主许婚。”
***
王十六飞快地跑着,道路横平竖直,视线并没有什么遮挡,然而裴恕,已经看不见了。
从前凭着一腔赤诚,他冷淡也好,叱责也好,哪怕他在三军阵前,用那么难听的话拒绝了她的亲事,她总觉得只要能看见他,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此时,冬天的朔风吹在脸上,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也许长安城真的太大了,她那些眷恋热诚,落在里面,根本连一丝风都掀不动
吧。
对面一骑飞奔而来,是周青:“娘子。”
没到跟前已经跳下马,快步迎上来接住:“你还是来了安邑坊。”
一大早她就打发他去探听王崇义的消息,他猜到她是要支开他来找裴恕,但她的命令,他从来都不曾违抗过,也只能去了。此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不远处挤挤攘攘,凑在一起议论的人,周青便知道,今天自家娘子又受了裴恕的羞辱。
一时间心疼到了极点,转开了脸:“王崇义如今住在进奏院④,里外都有守卫,公然动手恐怕不行,等我摸清楚他们的规律,找机会下手。”
进奏院是王焕设在京中,与朝廷联络的机构,内外守卫几十个,王崇义要是躲在里面不出来,的确不好下手。王十六沉吟着:“给二郎君捎个信,让他想办法把王崇义撵出进奏院。”
“好,我这就去办。”周青终是忍不住,开口央求道,“娘子,以后不要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