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脑中幻想罗织了那么多美好的未来,却发现再也无法实现。离别,是永远不会再见的离别。
花还会再开的,月也会像以前那样再圆,可有些人再想相见,遥遥无期。
林琚闭上眼,身形微微摇摆。滚烫的热泪流下,却是决绝地赴死。
望着窗外的雪,平静而又缓慢地将那纸团吃了下去。
艰难地咽下,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毒药发作时,肠穿肚烂一般,他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激得满头汗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脑中走马灯一般,模糊地浮现起许多场景。是幼时母亲教导他的话。三郎,你天资聪颖,你要成为重振林家的希望。
是父亲对他的期待,他自私又冷漠,只爱自己,却还要装出一幅慈父的模样,只为从他身上榨取利益。
意气风发时,两襟带风,攀折桂枝,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曾胸怀理想,以天下为己任。
却不想,这一生都是谎言。他的青云路,要由无辜之人铺垫。他最自以为傲的金榜题名,却不曾料想原是奸臣的施舍。
他曾愤世嫉俗,痛恨腐败的官场,痛恨崔玉响这个奸佞。可到头来,他早就被卖给了奸佞,早就充当他的鹰犬了,他傲骨尽折,成为了他最厌弃最恶心的那种人。
这样的一生,究竟有什么好怀念的?又为什么不愿意去死呢?
因为林琚心里还是有希望。
毒性发作,他猛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着,神情痛苦至极,瞳仁也逐渐弥散开。
气若游丝间,他也在问自己,在怀念什么,在渴望什么……最后的最后,人生的走马灯定格在那个人的身上。
少年站在廊下,回目望向他时,眼底和身上都落满了光芒。那么鲜活,那么灵动,是他循规蹈矩的此生,未曾见过的色彩。
是他,揭开了谎言。是他,揭开了他身边虎狼们的真面目,让他不至于步步踏错,越陷越深。
至少,此刻就死去的林琚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这一生,从未主动做过坏事。
“春澹……”
恍惚间,好像见到他的笑。林琚又觉得不遗憾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会爱他,他们也不会相见。
但至少,春澹会记得他吧,一年,两年,三年……
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自私卑劣地想,那样,就够了。
暗室里的人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彼时的新房中,林春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已被冷汗浸湿,身旁的谢庭玄还在熟睡。
痛苦的新婚夜,彼此心有戚戚,谁也无法做到最后。到后来,谢庭玄只是吻了下他的唇角,与他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里相拥。
是谁的心,在无声地流泪呢。
窗外的雪还在下,林春澹坐起身子时,发现脚腕处的镣铐竟然消失了。
顾不上探寻原因,他瞬间看向熟睡的谢庭玄,见他没有任何的醒来的迹象,赶紧悄悄起身,从他身边越过,匆忙下了床。
他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单衣走入了雪地里,却并不觉得冰凉。
茫茫大雪中,少年跑出院落,但神色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被关起来的林琚。
夜很深,到处都一片寂静,在宫灯的映照下,他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一个人影。
林春澹以为那是巡逻的侍卫,却发现他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林琚?”他惊讶地念了句,赶忙抬脚追上去。但这条路长得离谱,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林春澹追得疲累,追得气喘吁吁,追得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大声叫着:“你要去哪,谢庭玄把你放出来了?”
那人没有回头,可那个清瘦高挑的背影,少年却看得清楚。
就是林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