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苇一看她就像在照镜子,人过得好不好,似乎无论再怎么粉饰,神态里是藏不住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张渊总能从他身上发现端倪。
但还好,除了张渊以外目前还没人看出来。近在咫尺摄影师和陈梦初都未能发现季苇一瞬间的怔忡,他离开设备,慢慢踱步到一旁坐在布置好的铺了地毯的台阶上,两条长腿伸展开,惬意且潇洒的样子。
“阿姨还好吗?”心虚的时候,季苇一话比平时多。
陈梦初苦笑:“姑息介入有一点效果,不发展就算好了,还能怎么样呢。”
脸上带着妆,马上又要进行伪firstlook的拍摄,她本不愿意把话题过多涉及母亲,但话头一开就止不住。
“太快了呀,是我们发现的太晚了,其实去年她胃口就没有之前好,但是别的什么都很正常。我们也去了医院,基础的检查都没发现问题,有几项要预约的等得久,我那时候工作也忙,那时候要是带她回国先做检查就好了……”
出于礼貌,季苇一把目光从陈梦初脸上移开,直到听见一声吸鼻涕的啜泣才不得不挪回来。
女人眼睛很红,但终究强忍着没让泪水滑落下来,只是深深地叹气:“我对她关心的不够。”
季苇一沉默良久:“早检查也未必会发现的,有些病就是……来得很突然。”
他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但是在临终患者的女儿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浅薄。
眼见陈梦初已经重新平复下来,季津也发消息称他马上就到。季苇一无意当自己亲哥迎接未婚妻firstlook时惊喜现场的电灯泡:“他就来了,你们享受二人时光吧,等下一个环节可以开始的时候再叫我。”
最后一次嘱咐过摄影师,季苇一从后门离开会场,乘电梯下楼。酒店楼下是一家漂亮的咖啡厅,价格比装潢更漂亮,典型的中产阶级消费陷阱。
季苇一以前听人说起过,这家店提供的是早C晚A服务,白天都是抱着电脑打扮成都市丽人但愁眉苦脸加班的白领,夜里才变成在他们那群文艺逼中很受欢迎的小清吧。
他这辈子跟咖啡和酒大概都已经绝缘了,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一个人待一会儿。
点了杯热牛奶,季苇一找了个窗边的位置盯着街头发呆。店里放着纯音乐,声音不高,格调复古,像是满屋子咖啡香气的一部分,恰到好处的安抚季苇一因为咖啡味道而微微加快的心跳。
听到一首曲终,下一首钢琴曲响起来,他起初只觉得熟悉,半天才想起那是《海上钢琴师》的原声大碟。
忽然间好像回到初春湿润清凉的雨夜,柔软的毛毯底下,青年人火热的身体不自觉地吸引他靠近。
张渊,他怎么又想起张渊。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赵昕的消息一条一条跳出来:
【你家里好像有人拿着检查报告来医院了。】
【我没在,是小刘,说是什么你弟弟。】
【你该不会是造了个假报告给家里看吧?】
【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考虑让家里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季苇一那一瞬间当真感觉心脏病要发作,端起桌子上的热牛奶一饮而尽,跳得太厉害的心跳才平复一点。
【那个人……】
他想了半天措辞:【是不是戴着助听器?】
赵昕回复;【我没看到他,小刘是说他耳朵不好。】
季苇一草草回了句知道了会跟家里说的,又求赵昕暂时替他保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把手机一丢,瘫坐在椅子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咖啡厅很漂亮,但是天花板上有水管,走线粗糙,设计杂乱。
全脂牛奶太醇厚,加热之后在喉咙和舌苔上留下滑腻腻的尾韵,坠得胃里胀胀的。
张渊背着他拿了检查单去问医生,这件事当然会使他感到冒犯。
可是,就像陈梦初说的。
就连亲生女儿都会忽视母亲的身体健康,被几个检查数据蒙混过去,而放过了体内巨大的隐患。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张渊对他能这么上心?
就算有金钱瓜葛,全世界像张渊这样对他的,能有几个人呢?
全世界能得到张渊这种程度的关心的人,又有几个人呢?
他数着天花板上的水管线路,觉得心口和胃一起发胀,连带着眼睛也酸酸胀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