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目光掠过那精致点心,却未显半分兴致,反而抬眼看了看窗外。
日头已明显西斜。
他又瞥了一眼花厅门口的方向,空空荡荡。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燥热涌上心头,比桌下炭火更甚。
他抬手一挥,“不必,都撤了。”
墨翎一怔,面露难色,张了张口,还欲再劝几句,却听得桌下“哐当”一声响。
那个烧得正旺的黄铜暖炉竟被沈羡一脚从桌底踢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墨翎脚边。
连带一声冷冰冰的:“还有这个。”
墨翎瞳孔微缩,瞥了一眼滚到脚边的暖炉,又迅速扫了一眼沈羡阴沉得能滴水的脸色,不敢再多言半句,立刻躬身道:“是。”
他旋即转身,对候在廊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来人,撤席。”自己则亲自俯身,将那暖炉稳稳扶起,小心端了出去。
各式珍馐佳肴如同退潮般,被一一端离,琳琅满目的色彩渐次消散。
随着眼前不断清空,桌上那碟色泽金黄、层叠繁复的千层酥,便如同退潮后显露的唯一礁石,愈发清晰地占据了视野中心。
沈羡的视线,再次不由落回那一点金黄之上。
可看着看着,碟子里盛着的点心,忽地变了颜色,尔后坍塌、重聚,成了几块色泽深褐,形状不甚规整、甚至有些碎裂的……
核桃酥。
……
秋日斜阳,透过糊着破洞旧纸的窗棂,落在云雀额角细汗上。
她一口气还未喘匀,便献宝似的将一个小油纸包推到沈羡面前,眉眼弯弯,“快尝尝,我踩着酥铺关门的点儿去买的,就剩这几块了。”
油纸窸窣打开,露出里面几块深褐色、边缘微糙的核桃酥。
云雀自顾自地念叨,“瞧你天天灌那些苦药汤,嘴巴都要苦透了,得用这点甜压一压。”
沈羡半倚在草席上,面色是病后的苍白,眼底却盛着暖融融的笑意。
他慢悠悠拈起一块酥,指尖在粗糙的酥皮上摩挲了一下,忽然抬眸,“你怎么笃定我的嘴是苦的?”他顿了顿,眉梢微挑,“莫非……你偷偷尝过?”
“你!”云雀的脸腾地一下红透,羞恼得小拳头瞬间攥紧,“沈羡,你找打!”粉拳带风,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肩头。
“嘶——”沈羡夸张地抽了口气,捂住肩膀,眉梢眼角却弯成月牙,“完了,手被你打折了,这点心……可如何吃才好?”
不等云雀答话,他凑上前,目光灼然,带着三分乞求三分委屈四分无奈道:“看来……只能劳烦云雀姑娘,屈尊喂在下一回了?”
云雀被他看得心跳如鼓,又羞又恼地瞪圆了眼,可终究还是败在那双落满星子的眸里。
她咬了咬下唇,拈起一块核桃酥,屏着呼吸递到他唇边。
沈羡就着她微颤的手,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小口,细细嚼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薄红的脸颊。
“京城有家顶有名的去处,”他咽下酥,轻声道:“唤作醉仙居。”
云雀正低头搓着指尖的酥屑,闻言随口应了句,“醉仙居?卖酒的?”
沈羡摇头,“酒自然是好的,但最有名的却不是酒,而是他家的栗子千层酥。”
一听“千层酥”几个字,云雀抬起眸。
沈羡含笑,声音放缓,“那酥皮薄如蝉翼,层层叠叠,怕真有千重。栗子蓉是用最上等的油栗,细细碾磨了,文火慢熬出来,甜香细腻,入口即化,一丝渣滓也无。”
这描绘听得云雀眼睛一亮,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可随即又板起小脸,举起手里还剩的半块核桃酥,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嫌弃我这路边摊上买的粗粝点心了?”
沈羡眯起眼,目光在那半块酥上溜了一圈,故意拖长了调子,“嗯……是有点儿……”
他本想着逗逗云雀,却没料到对方非但不愠不恼,反而眼眸滴溜溜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