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脱口而出的谎言,那毫不在意的轻慢语气,化作最烈的毒油,轰然浇灌在他心头的熊熊业火之上。
细长微翘的眼尾漫开一片骇人的猩红。
沈羡蓦地阖紧双眼,用力收紧掌心,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玉石生生嵌入骨血,又或是想用这蛮力,将心中翻搅的那些被彻底背叛的狂怒、被弃如敝履的剧痛、以及无处宣泄的悲怆绝望,连同这枚“累赘”,一齐捏成齑粉。
他胸口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指节因过度用力,绷紧到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狰狞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沉刺痛的喘息才被强行压回胸腔。
他缓缓睁眼,眼底只剩一片枯寂,他却又一次,异常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地道:“为夫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此一次。
他看着云雀,眸光深沉到似要穿透眼前之人的皮肉,要将她的心剜出来,剖开,看个够。
云雀被他这样更深沉、更可怖的目光吓到了,认定他是看出了什么,要给自己冠上个“不贞”的罪名。
仓皇间,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向苍天,“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我、我对天发誓……”
那誓言尚未成形,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到,那只攥着玉佩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残酷仪式感的姿态,向外移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方。
五指松开……
那枚莹润的双鱼佩,便悬吊在凝滞的空气里,仅靠他指尖一点微末的力道维系着,在湖心上空危险地摇曳、旋转。
云雀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失声惊呼:“别——!”
“哦?”沈羡悬在湖面的手忽地定住。
终于,她开口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快悄然拂过沈羡心尖。
他心中冷笑,果真还是舍不得。
是啊,她定是碍于此刻“江聿风”这层碍眼的身份,才不得不苦苦压抑罢了。
也罢,既是她先开的口,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她此刻幡然悔悟,流露出些许对旧物的不舍,他也并非不能勉强压下“亡夫”的滔天委屈,暂且留她一条小命,好好审讯这三年间的种种。
沈羡缓缓侧首,语气竟诡异地温和下来,“别……怎样?”
眼见云雀长睫低垂,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沈羡心下了然。
三年了,她的样貌未曾多变,心思倒是深沉了不少。
他自认已给足了耐心,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鼓励一番,语气更缓了几分,“为夫答应你,不究前尘,你无需因顶着‘江少夫人’的名头便心生顾忌。夫妻相处,贵在坦诚,我……容你此刻,坦诚相告。”
他将定定地盯着云雀,不放过她每一丝表情变化、每一点细微动作,哪怕只是指尖微颤,抑或眼底一丝水光,便是他要的答案。
这是他予她的……最后一次垂怜,是她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番在沈羡看来已是破格施恩的宽宥之言,听在云雀耳中,却如同淬毒的蜜枣无疑。
这恶鬼果然狡诈,威逼不成,便开始利诱。想用“既往不咎”“夫妻坦诚”这种鬼话,哄骗她自己承认“不贞”,好名正言顺将她沉湖?!
无非是低劣的诡计罢了,她是万般不能轻信。
原本只想扮演贞洁以求自保的她,此刻被这“厉鬼”的步步紧逼彻底激起了逆反心,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直冲头顶。
只见她缓缓抬起脸,那双清澈的杏眸直视沈羡,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没什么,既给了夫君,随你处置便是。”
此言一出,沈羡蓦地僵在原地。
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哀求、歇斯底里的坦白,那双他曾无比熟悉的清澈眼眸里,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凉凝固。
“好……”半晌,一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随即是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碎裂,化作满目寒霜。
“你既如此轻贱此物,那我便……如你所愿。”